车子停在十八巷巷口时,巷尾的张婶正端着刚蒸好的糖糕往这边走,看到洛九,立刻笑着迎上来,“阿洛可算回来了!我这糖糕刚出锅,还热乎着呢,快拿几块尝尝。”
洛九接过油纸包着的糖糕,指尖触到温热的纸壳,心里的沉郁瞬间散了些。
“谢谢张婶。”她笑着道谢,跟着林墨绮和邝寒雾往巷子里走,青石板路上的青苔还带着清晨的cHa0气,两旁的木门敞开着,街坊们的谈笑声顺着风飘过来,熟悉又安心。
洛九刚跟着林墨绮、邝寒雾走到唐楼下,巷里的消息就像长了脚似的,早传开了。几个扛着木材的伙计从楼梯间钻出来,看到洛九,立刻停下脚步,腰板下意识挺直,“九狼!”
这声称呼带着黑灰地带的敬畏,他们是负责十八巷走水和安保的兄弟,平日里只认能打、能扛事的洛九为“九狼”。洛九点了点头,声音g脆,“楼上仓库的木架加固得怎么样了?雨季快到了,别出岔子。”
“早弄好啦!”为首的伙计连忙应,“昨天刚加了两根横梁,就算下暴雨也撑得住!”
刚上二楼,又碰到几个捧着账本的姑娘,她们是负责十八巷一些账目的,见了洛九,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洛姐回来啦?昨天王阿婆还念叨你呢。”
洛九笑着回应,脚步没停。负责白道生计和走黑灰的都喊洛姐,虽然很多人年纪都没她小,但没人会弄混。
林墨绮看了眼手表,拍了拍洛九的胳膊,“我去趟栖梧姐那边,把合同给她过目,你先回房歇会儿?”邝寒雾也跟着点头,“我去找新仓管对账。”
洛九刚应了声“好”,就感觉腿被人抱住了。
低头一看,是巷里的小嘉,才上国小的年纪,扎着两个羊角辫,脸上沾着灰,像只刚从煤堆里钻出来的小猫。
“洛姐!你终于返来啦!”小嘉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很。
洛九笑着弯腰,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惹得小嘉咯咯直笑。“你个小调皮,又去边度玩到成面灰啊?”她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小嘉脸上的灰。
小嘉搂着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冇玩!凤台的哥哥们昨天运咗好多酒返来,我帮佢哋数瓶子、记本子啊!”她一边说一边b划,“有好多个大箱子,里面装的都是洋酒,仲有几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过来,哥哥们让我记低佢哋来咗几次。”
洛九心里一动,凤台是十八巷的夜总会,表面上卖的进口酒,实则暗地里做着海外洋酒走私的生意。小嘉年纪小,只知道数瓶子、记人数,却不知道那些“洋人”是来对接走私渠道的。
她没点破,只是捏了捏小嘉的脸蛋:“下次唔好靠太近啦,箱子重,小心砸到你。”
“我知道啦!”小嘉乖巧地点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糖纸包着的糖,塞到洛九手里,“呢个畀你,是凤台的哥哥奖励我的!”
洛九接过糖,心里暖烘烘的。
抱着小嘉走到休息室,刚想开门,就听见楼上传来伙计的喊声,“洛姐!凰馆喊你。”
洛九把小嘉放下来,m0了m0她的头,“你先去找阿婆玩,洛姐要去做事啦。”
小嘉乖巧地跑开后,她才转身往楼上走,脚步又恢复了往日的利落。
洛九踩着木楼梯往上走,楼梯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鼻尖先闻到了一GU清苦的茶香,是向栖梧最Ai的凤凰单丛,冲泡时要讲究“高冲低斟”,香气才能透出来。走到茶室门口,没等她敲门,里面就传来向栖梧的声音,“进来吧。”
推开门,茶室里的光线偏暗,只靠窗边的一盏琉璃灯照明。向栖梧坐在梨花木茶桌后,穿着一身墨绿sE的旗袍,头发松松挽在脑后,手里正拿着茶夹,慢悠悠地给盖碗续水。林墨绮坐在她对面,面前的白瓷茶杯还剩一半茶水,杯沿沾着点茶渍,两人中间的桌案上,摊着那份和沈昭奚签好的合作合同,边角被压得平整。
“栖梧姐。”洛九走上前,微微颔首问好,目光扫过合同上的签名,心里还是有些发沉。
向栖梧抬眼看向她,嘴角g着浅淡的笑,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坐,刚泡好的单丛,尝尝。”她拿起一个新的茶杯,用热水烫过,才给洛九斟了半杯茶。茶汤呈琥珀sE,落在杯底,泛着细碎的光泽。
洛九刚坐下,指尖还没碰到温热的杯壁,就见向栖梧放下茶夹,声音b刚才沉了些,没提桌案上的合同,反而话锋一转,“上次你在沈宅给我打电话,没说两句就挂了,寒雾说你伤了肩,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深x1一口气,没再隐瞒,却刻意把惊险的部分压得轻了些,“霓城酒店那天有几个杀手,说是冲着沈昭奚来的,我帮她挡了一下,肩被流弹擦到了。”
她刻意简化了过程,没提自己被沈昭奚下药、被牵制的狼狈,也没说酒店里那场厮杀的凶险。
“只是擦到?”向栖梧挑眉,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侧,动作很轻,却还是让洛九忍不住皱了皱眉,伤口虽然在愈合,新长的r0UnEnG得很,一碰就传来细密的疼,连呼x1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打电话之前呢?杀了个警司?”
“……是。”
“那个警司本身也就是个抛出来的弃子,杀了就杀了。”
向栖梧没再追问细节,却拿起茶针,在茶饼上轻轻划了一道痕,语气平静,“沈昭奚身边的麻烦,b我们想的要多。她现在是霓城的官方代表,明里暗里想杀她的人,能从沈宅排到码头。你跟她走得近,以后要更小心。那些想杀她的人,不会管你是不是十八巷的人,只会把你当成她的同伙,一并除掉。”
“我会注意分寸的。”洛九点了点头,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先把伤养好,实在闲不住,去光明巷。”
林墨绮听到这句话,眸光闪了闪,没说话,她要继续和向栖梧聊沈昭奚的事情。
洛九顺着向栖梧的话点头应下,指尖捏着茶杯的边缘,心里却已经盘算开了。药品贮存的事容不得半点马虎,新货仓刚启用没多久,她总放心不下。
从茶室出来,她没往休息室走,反而径直往城西的货仓去。
十八巷的青石板路被晨光晒得发暖,却隐约透着GUcHa0意。街坊们聚在面摊前议论,“听收音机说,这几日有强风球要到,怕是要下暴雨”,面摊阿婆一边翻着煎饼,一边叮嘱伙计“把棚子扎牢些”。洛九耳尖听着,脚步更快了,新药仓刚启用没多久,这风球一来,便是头一道大考。
红砖房的轮廓终于撞进视线,木牌在风里轻轻晃,边角还没来得及打磨光滑。
铁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来邝寒雾冷生生的声音,混着新仓管略显局促的回应,“cH0USh机的备用电源一定要检查好,风球天最容易断电,要是药材cHa0了,损失谁都担不起。”
洛九没推门,顺着墙根绕到后侧时,刚走两步就被横伸出来的钢管绊了一下。脚手架支棱得乱七八糟,钢管上缠着没剪完的铁丝,防雨布被风掀得“哗啦啦”响,像要被扯碎似的。
几个泥瓦匠蹲在架上,手里攥着抹子,往墙缝里填水泥,灰浆掉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泥点。见她来,齐抬头喊了声“洛姐”,手里的活却没停,抹子在墙缝里刮得沙沙响。风球眼看着要到,这墙要是砌不完,雨灌进来,别说沈家的药材保不住,他们的工钱都要打水漂。
洛九“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没封顶的仓库顶,钢筋露在外面,像秃了的骨头,她伸手扯了扯架上的防雨布。
这未完工的药仓,要是扛不住风球,麻烦就大了。
“你们先把防雨布再固定两道,用铁丝缠紧,别被风吹跑了。”洛九冲泥瓦匠喊,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顶没封之前,先在里面搭两层塑料布,多铺几卷,万一漏雨,也能挡一挡。”
“知道了洛姐!”泥瓦匠应了声,放下抹子,伸手去够旁边的铁丝。
洛九刚绕到仓库侧面,就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向栖梧派来手底下的四九仔到了,这批人一是镇场子,二是帮忙g活。十几个穿着短褂的汉子,胳膊上露着刺青,手里拎着铁锹、锄头,见了洛九,齐刷刷停下脚步,腰板挺得笔直,“洛姐好!”
为首的洛九认识,叫阿豹,之前和她出过一次任务。
洛九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排水渠,渠G0u窄得像条细蛇,里面堆着水泥袋碎片、断了的钢管,还有不知道谁扔的烟蒂。
“这渠太窄,里面还堆着建筑垃圾,风球天雨大,得挖宽一倍,再往仓库门口方向挖条支流,别让水积在门口。”
她弯腰捡起块碎砖,把渠里的水泥袋碎片扒拉出来,“还有仓库周围的土坡,得用锄头拍实了,免得下雨滑坡,压坏了墙根。”
“明白!”阿豹应了声,立刻分了工,一半人扛着铁锹挖水渠,一半人拿着锄头拍土坡,动作麻利。
洛九没闲着,眼尖看见个十岁的年轻马仔,挥铁锹的姿势不对,累得额头冒汗,也没挖下去多少土,便走过去接过铁锹,“看好了,脚踩实,腰发力,别光用胳膊劲。”
她双脚分开站稳,铁锹cHa进土里,手腕一拧,一锹土就被掀了起来,动作g脆利落,b常年g力气活的汉子还熟练。
年轻的马仔看得连忙点头。
洛九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风越来越大,吹得仓库墙上的水泥灰直往脸上扑,她抹了把脸,汗水混着灰,在脸上留下几道黑印。
“洛姐,水渠挖得差不多了!”阿豹跑过来汇报,手里的铁锹还在滴着水,“土坡也拍实了,塑料布也铺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洛九刚要过去,就听见仓库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邝寒雾来了,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身后跟着两个手下,每人扛着个泡沫箱,箱盖没盖严,隐约能看见里面的冰袋。
“都停一停,先喝口水再g。”邝寒雾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两个手下把泡沫箱放在地上,掀开盖子,里面码着一排排瓶装冰水,瓶身凝着水珠,刚从冷柜里取出来似的。
马仔和泥瓦匠们立刻围过来,每人拿了一瓶,“咕咚咕咚”喝起来,冰块撞击瓶壁的声音混着风声。
邝寒雾从箱子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走到洛九身边递过去,“才回十八巷就往这儿跑,不在休息室多歇会儿?”她目光扫过洛九脸上的灰印,眉头微蹙,却没多说,只是把口袋里的Sh巾递了过去。
洛九接过水,仰头喝了几口,冰水滑过喉咙,压下了浑身的燥热,她笑了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过来看一眼。毕竟沈家的药材金贵,要是被风球淋了,咱们十八巷可赔不起。”她没接Sh巾,只是用手背擦了擦嘴,脸上的灰印蹭得更明显了。
邝寒雾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心吧,临时存储区的温Sh度计我查了三遍,cH0USh机的备用电源也试过了,就算断电,也能撑四个小时。”她指了指仓库里,“里面的塑料布我让手下多铺了一层,接头处用胶带粘了两圈,漏不了雨。”
“那就好。”洛九点点头,又喝了口冰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阿豹身上。
阿豹正帮着年轻马仔挖水渠,铁锹挥得又快又稳,显然是怕耽误了进度。洛九放下水瓶,“你先在这儿歇会儿,我去看看水渠的情况,要是差不多了,就让他们先把工具归置好,风球快来了,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邝寒雾“嗯”了一声,她给向栖梧打个电话,汇报一下药仓的情况。
洛九走到水渠边,阿豹立刻迎上来,“渠已经挖宽了,支流也通到了马路边,这样行不行?”他指着水渠里的水流,“刚才试了试,水走得很顺,就算下大雨,也不会积在门口。”
洛九弯腰看了看,水渠挖得又宽又深,边缘还拍得很实,不会轻易塌掉。她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再把渠边的碎石清一清,免得下雨时被冲进去堵了渠。”
“明白!”阿豹应了声,立刻招呼马仔们g活。
洛九直起身,又扫了眼药仓,临时存储区的塑料布在风里绷得紧实,排水渠里的水流得顺畅,马仔们正弯腰清着渠边的碎石,连墙角的沙袋都堆得整整齐齐。风球这两天就要到,眼下看,药仓的防备算是妥当了。
她松了口气,拍了拍手上的灰,跟阿豹交代了句“有事电话”,便转身往巷口走。
刚走出仓库范围,风里忽然裹来一丝异样。
远处的榕树底下,站着两三个人,穿着深sE夹克,双手cHa在口袋里,看似在闲聊,目光却总往药仓这边瞟。洛九的脚步没停,眼角余光扫过他们的站姿:双腿微开,重心放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边缘,那是暗桩的架势,不是街坊,更不是路过的。
十八巷要建药仓的事,虽没大张旗鼓,却也没严严实实锁消息。毕竟要找施工队、采买材料,难免走漏风声。洛九心里门清,这地界上,盯着十八巷生意的人不少,沈家的药材还没到,就有人动了心思,怕是想在风球天Ga0点动作。
她面上没露半点异样,依旧慢悠悠地往巷口走,甚至还抬手跟面摊阿婆打了个招呼,声音透着GU轻松。
“阿婆,听日风球嚟?啦,你早啲收档啦!”
阿婆笑着应“识?啦!”
直到上了停在巷口的旧面包车,洛九才松了脸上的从容。她掏出诺基亚手机,手指飞快地给邝寒雾发消息:【榕树底有三个暗桩,穿黑夹克,让阿豹多留两个人盯着,别让他们靠近仓库,尤其注意晚上。】
消息发出去没两秒,邝寒雾就回了个“收到”。洛九把手机揣回口袋,发动车子,后视镜里,那几个盯梢的人还站在原地,只是姿态更隐蔽了些。她皱了皱眉,风球天本就难防,要是再有人趁乱Ga0事,怕是容易遭殃。
面包车停在唐楼下,洛九拔了钥匙,刚推开车门,风就裹着碎叶扑了满脸。
她抹了把脸,快步往楼上走,木质楼梯被踩得吱呀响,到茶室门口时,抬手敲了三下门。没等里面回应,就听见林墨绮的声音传出来,“进来吧,门没锁。”
推开门,茶香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向栖梧坐在茶桌后,手里夹着支烟,烟蒂已经积了长长一截;林墨绮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份文件,见洛九进来,先是愣了愣,随即挑了挑眉,语气里满是调侃,“哟,这是去哪儿野了?一脸灰,跟刚从煤堆里钻出来的野猫似的。”
洛九没理会她的调笑,走到茶桌旁,拿起桌上的凉水壶倒了杯温水,仰头喝了大半杯。
“去新药仓了,跟阿豹他们把排水渠挖宽了,塑料布也多铺了一层,眼下看防备没问题。”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但我在仓库附近的榕树底,看到三个暗桩,穿黑夹克,站姿像混社团的,应该是来盯梢的。”
林墨绮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快步走到桌旁,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放,“盯梢?是冲药仓来的,还是冲沈家的药材?”她皱着眉,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风球天本就乱,要是有人趁乱Ga0事,我们之前的防备就全白费了。”
向栖梧没说话,只是把烟摁在烟灰缸里,抬眼看向洛九,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GU探究:“小九,你觉得是哪一方的人?斧头帮,还是沈家的对头?”
洛九摇了摇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风吹得摇晃的招牌,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现在还说不准。斧头帮最近一直在码头转悠,想抢我们的走货生意,药仓要是出问题,他们说不定能浑水m0鱼;但沈宅的对头也有可能,沈昭奚现在是官方代表,盯着她位置的人不少,要是毁了我们和她的合作,等于断了她的药材通路,对他们也有利。”
她又补充道,“还有可能是其他想cHa足药材生意的小社团,毕竟沈家的药材利润高,谁都想分一杯羹。现在盯着我们的人太多,没抓到实据,不好判断。”
向栖梧指尖在茶桌上轻轻敲了敲,目光扫过洛九和林墨绮。
“不管是哪方势力,先按两步走。阿绮,你明天去码头对接老陈,让他把最近走货的时间往后挪,风球天本就不安全,现在多了盯梢的,更不能冒进;小九,你让阿豹晚上分三班轮岗,每小时查一次岗,然后……”
林墨绮点头应下,指尖在文件上圈出几个关键信息,“我还会让码头的兄弟留意陌生船只,要是有生面孔,立刻给我发消息。”
三人又商量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把每个细节都敲定,才各自起身。
洛九看了眼窗外,天已经黑透,巷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昏h的光映在青石板路上,却照不亮角落里的Y影。她跟向栖梧和林墨绮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往光明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