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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天sE已暗。
江以绪换好鞋，走进去，才发现父亲坐在沙发上，电视没开，手里却拿着遥控器，像是刚关电视就发起了呆。
江父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看，眼神平静，但有点迟疑。
「你回来啦。」他开口时，声音b平常轻一点。
江以绪点点头，放下书包，正想问他晚餐要不要一起吃，他却突然说：「以绪，你寒假……有什麽安排吗？」
「还没想太多，学校的事结束後本来想跟朋友出去一下……怎麽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又望回电视机那片漆黑的萤幕。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说：「外婆那边……最近身T不太好，我想在你寒假回去一趟，顺便处理一些家里的事。」
江以绪安静了几秒，「要回妈妈老家吗？」
「嗯，大概两个礼拜。」
他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遥控器的边缘，像是习惯X的动作。
「那边的亲戚……也很照顾你，」他缓缓说道，「我想去看看她们，也顺便看看外婆，有些事……我总觉得该是我去做的。」
江以绪听着他的语气，突然明白，那不是什麽临时起意的探望，而是一种迟来的责任感。
「如果你有安排的话，就不用勉强，」他又补了一句，语气放得很淡，「我自己也可以回去。」
江以绪点了点头，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转身进了房间。
房门阖上的那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掌微微发汗。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久违的拉扯。
那个家已经很久没回去了，自从江母离开後，几乎没再提起那条巷子、那栋灰白的老屋，和那张外婆总会在门口擦着手迎接一家三口的笑脸。
江以绪还记得外婆做的卤r0U饭香气很重，记得门边那棵爬满九重葛的墙，还记得小时候总缠着母亲要带自己去镇上买芭乐乾——
母亲走之後，那些画面像是一起被时间封存了。甚至有时候，她会不自觉地怀疑，它们到底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她替自己拼凑出来的幻觉。
但江以绪知道，父亲愿意回去，一定b自己更需要时间。
她不由自主看向墙上那张合照——
就在眼泪快掉下来的同时，她拿起画册翻阅。
那些曾经画下的风景与人，笔触斑驳，但每一页都像是一种召唤。
翻到一页停了下来。那是一间老屋的斜顶，画得不太准确，但她知道那是外婆家二楼窗外的景sE。
记忆就是这样的东西吧，不提的时候像是早已遗忘，但只要某个角落被光照到，它就会自己慢慢浮现。
江以绪伸手轻轻抚过那张图纸，像是在m0一段很久以前的自己。
再次翻到画顾予泽的那一页，她嘴角不自觉上扬。
江以绪没有和父亲说她和顾予泽的事。
毕竟，就在前些日子，他还是那个成天摔杯子、深夜喝酒发疯的人。那样的他，离她太近时，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早就学会什麽话能说、什麽话不能提。
不是她不想分享。只是有些事情，说出口太容易变质。像气泡水一样，瓶盖一开，里头那些细细的快乐也会跟着散掉。
所以她没有多聊。她知道他也不会问。
两人之间的和平，像玻璃上铺了一层雾，什麽都看得见，但谁也不会伸手去擦乾它。
画册翻到最後，又默默阖上。
江以绪拿起手机，犹豫了几秒，还是先点开了顾予泽的对话框。
打了又删，最後只留下两个字。
「予泽。」
讯息才送出去不到十秒，电话就打了进来。
「以绪，我在。」
他也没急着问，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呼x1了几秒，像是在等她把情绪排好位置。
「我爸寒假要回外婆家两个礼拜，希望可以带上我，」她终於开口，声音淡淡的，「我不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像是在认真地接住她话里的重量。
「那就不去，」他的声音非常低，「以後如果想回去，我陪你。但如果现在不想，就待在你觉得安全的地方就好。」
他又补了一句：「想出来走走吗？我可以来接你。」
江以绪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只好轻轻「嗯」了一声。
「我还在学校附近，十分钟後楼下见。」
应声并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桌上，站起身，从书桌cH0U屉里拿出发圈，一边把头发绑起来，一边深x1了一口气。
当她绑好头发、披上外套下楼，顾予泽已经站在转角路灯下等，他看到熟悉的人时，嘴角g起一抹微笑。
两人没有特别说要去哪，只是随意地走着，像是把这段时间当成某种喘息的缓冲，哪里都好，只要不是刚才那个让她几乎快掉进过去的空间。
天气YY的，风里带着Sh气。
走到离家稍微有点距离的便利商店外时，第一滴雨忽然砸下来，紧接着，是毫不客气的倾盆大雨。
两人对看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没带伞吧？」他问。
「你呢？」她摇头。
「没有，」他皱了皱眉，接着拉起她的手，「先跑。」
在雨里，鞋子Sh透，外套黏在背上，雨水啪啦啪啦打在路灯与柏油地面上，声音混着两人的喘息与笑声。
顾予泽带她回到他家门前时，两人都像落汤J，他边掏钥匙边说：「等我一下，我妈应该……」
门一打开，屋里暗着，他愣了愣，随手开了玄关灯。
「阿姨不在家？」江以绪站在玄关，低头脱着Sh掉的鞋子。
顾予泽看到餐桌上的便条纸，走过去看了一眼，念出来：
「今天临时跟同事换班，要做夜班，冰箱有晚餐，自己热。——妈」
江以绪在一旁看着他眉头轻蹙。
「她之前不是做白班的吗？」
「嗯，有个同事家里出事，最近时不时调班顶一下，她说没多久就恢复正常。」
他语气有点失落，「想说难得要让我妈煮一顿好料给你吃的说。」
她笑了笑，头发还在滴水，「我才不在乎吃什麽，有你在就好了。」
顾予泽像是没料到她会这麽说，过了几秒才低声回：「你这样讲，我……」
他没说完，她抬头看他，正对上顾予泽那双认真的眼睛，心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像外头的雨声都被隔在了玻璃窗外。
顾予泽走近，将毛巾盖在江以绪头上，动作非常轻擦着她的发丝，每一下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她没有动，也没说话，只静静站着，感觉他的手指穿过发间，带着淡淡的洗发JiNg味和一种很安心的T温。
他忽然问：「会不会舍不得离开我？」
江以绪抬起头，看见他眼底不再是笑意，而是藏着一点不确定的慎重。
「我已经舍不得了啊，」她低声说，「早就舍不得了。」
顾予泽没说话，只伸手把江以绪抱进怀里，手轻轻抚上她腰间。
他的呼x1贴得很近，温热而规律，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是跟自己x口的频率同步了似的。
他的下巴轻轻抵住她额头，嗓音压得很低：「那你现在，是不是也想我抱你久一点？」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仰起脸，呼x1间擦过他的下巴。他顺势低头，鼻尖擦过她的额头、鼻梁，直到几乎要吻上来的距离。
「我会很克制，」他轻声说，声音沙哑又忍耐，「但你这样靠我这麽近，我真的、很难不多想。」
江以绪的脸一下烫了起来，心跳失控得不像话，却也没退开，只更轻地抓住他的衣角。
她没有回答，只是悄悄闭上眼，让他的气息落在自己脸上，带着一种几乎要让人融化的温度。
下一秒，他的唇落下来——不是急促、也不是贪婪，而是极轻、极缓，像是他也舍不得惊扰这样的时刻。
两人的呼x1交叠着，空气里只剩下彼此的温度。
顾予泽将手轻轻松开，「如果再不放开你，我可能真的会做出什麽事。」
她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笑得不那麽无辜的眼睛，心跳不争气地跳了一下。
「那就放开啊，」江以绪小声说，明明没在开玩笑，声音却听起来像在撒娇，「不然等一下真的後悔的是你。」
他怔了一下，然後弯起眼角，像是被她逗笑了，「江以绪，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喔。」
江以绪没有再说话，只是淡淡g了g唇角。
他终於松开她，像是给自己一个冷静的空间，转身从房里拿了条乾浴巾，「赶快去整理一下，不然等下感冒就亏大了。」
江以绪缓缓点点头，走进浴室前，还不忘回头瞥他一眼，「你也赶快换衣服。」
他听见这句，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挑，语气里多了点调侃：「你现在管我管得这麽紧，是不是想对我负责？」
江以绪调皮地翻了个白眼，关上浴室门前还回了一句：「是怕你Sh答答的坐在我旁边会黏人。」
里头传来他一声低笑，像雨夜里窗边的余温。
浴室里的灯亮着，她站在镜子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着镜中有些泛红的脸颊。明明才刚进来，却总觉得外头那段距离，好像已经足够让人陷得更深一点。
江以绪再次回到客厅时，他已经换上了乾净的T恤、热好了顾母准备的饭菜，正坐在沙发上滑手机，听见脚步声就抬头看了一眼。
他像是早就等着她出来那样，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她走过去，坐下时他轻轻皱了一下眉，看着她说：「头发怎麽还那麽Sh？你是不是只擦一下就算了？」
「我有吹啦，」她理直气壮地回答，然後立刻补上一句，「……但懒得吹乾，嘻嘻。」又调皮地笑了笑。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回房间拿出吹风机，cHa上cHa头後坐到江以绪身後。
「转过来。」
「你要帮我吹头发？」
「不然呢？让你感冒？」他语气像是在碎念，但声音低低的，没有不耐。
江以绪乖乖转身，吹风机一开，温热的风就落在耳边，他的指尖小心拨开她颈侧的头发，力道轻柔，像是怕弄疼她。
「以绪，」他忽然低声开口。
「嗯？」
「刚刚那句话，我一直记着。」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哪句？」
「有你在就好了。」
江以绪脸一红，正想说点什麽，他又低低地补了一句：「那我也告诉你，我真的会一直在。」
她没回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头发还被他拨着，风从耳後拂过，却觉得整颗心都热了起来。
吹风机声停下後，他关掉电源，把cHa头收好，然後轻声问：「肚子饿了吧？」
看着桌上热好的饭菜，心里真的无b温暖。
顾予泽他真的——是一个非常T贴的人。
看着他吃饭的模样，心里忽然涌上一GU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饭後他将碗筷收进厨房，江以绪本来想跟着起身帮忙，他却回头说：「乖，坐着等就好。」
顾予泽从厨房回来，见她表情後，俯身低头看着她。
「在想什麽？」
「没有啊。」
顾予泽没说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像以前的你。」
她皱眉抬眼，「哪个时候？」
「每次想说什麽，却又忍着不说的时候。」
江以绪被他看得心里一阵慌，视线偏开。
但他没有退开，反而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让她重新看向他。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安静却灼热的眼睛。
「我只是……」
他笑了笑，眼神却不轻松：「怕留在我身边会陷得太深？怕我们这样，是短暂的？」
她没点头，也没否认。
顾予泽叹了口气，手指抚过她侧脸，「那我再讲一次，你听好。」
「我不是在跟你玩，也不是在填空缺。我是真的在认真喜欢你——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很认真了。」
江以绪整个人像被定住，睫毛颤了颤，眼眶瞬间红了。
七年前，母亲车祸走的那个晚上，雨下得很大。
父亲在医院外抱着自己，哭得像个孩子，江以绪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那天回家後，父亲开始喝酒，一瓶接一瓶地灌，像是要把那晚的所有痛都灌Si在喉咙里。
他後来常常摔东西、摔门，把痛变成怒气朝自己砸过来。那时还小，还不懂怎麽反击，也不懂什麽叫做「大人也会坏掉」。
江以绪唯一学会的，是躲雨。
躲进雨里。
只要下雨，她就会偷偷跑出家门，光着脚也好、没带伞也没关系，她就站在雨里，像溺水一样让自己整个人泡进去。
那样就不会有人发现她在哭。
因为雨声够大，就可以大声地崩溃，不需要忍、不需要装坚强。
雨声够大，就足够把这不够善良的世界里所有声音掩盖住。
而她还希望——在雨里是不是就能见到妈妈。
久了之後，她开始习惯把所有的情绪藏起来、习惯笑着说没事、习惯每一次想要依靠的瞬间，立刻提醒自己不能。
顾予泽没b她说话，也没问突然的怎麽了，只是抱着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像是早知道这些藏得很深的心事。
「欸，不要哭……」他低声哄着，声音里竟也藏着一丝慌张，「你这样我真的会……」
他说不下去，像是怕多说一个字，就会让江以绪更收不回情绪。
她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像是找到了从来没拥有过的港口。
「没事了，」他忽然贴近我耳边，「我在。」
「虽然爸爸最近不喝酒了，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和遗忘我那麽多年的人一起面对妈妈的亲戚……」她哽咽。
「妈妈车祸之後，爸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们，」江以绪咬着唇，声音发颤，「甚至连丧礼那天，他都喝醉……是我一个人撑完的。」
顾予泽的手在她背上微微一顿，没说话，却把她抱得更紧了一点。
「我真的不知道怎麽面对，」她的喉咙像堵了一块石头，呼x1都有些困难，「他现在突然要我一起回去、一起吃饭，好像什麽都没发生过……」
「他曾经丢下我，现在却要我一起演一家人。」
江以绪眼泪再次涌上来，扑进他肩膀，像是把这些年压抑的委屈、恐惧、矛盾，全都掏出来丢进他怀里。
「那时候还小，」她哑着声说，「没有人教我要怎麽办，我只能自己猜……只能想，会不会是我不够懂事、不够乖，所以他才和妈妈一起丢下我……」
江以绪闭上眼睛，泪水沾Sh他的衣领，手指却紧紧抓着他背後的布料，不敢放。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人……会真的在我哭的时候，不说教，不转身走开……」她x1着气，一边说一边掉泪，「我好像一直都不敢期待，真的有人会接得住我。」
顾予泽听着，一直没打断她，只是让她继续靠着他，让她把这些藏了太久的心事全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声音贴着她耳边。
「以绪，」他低声说，「那时候我在。」
江以绪一怔，缓缓抬起头，眼里还含着泪。
他望着她，眼神柔得像是深夜里不敢开太亮的灯，「那天……你妈出事那晚，下大雨，我看到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在yAn台站了很久，想叫你，却不知道怎麽开口。」
「我看到你站在雨里，穿着那件浅蓝sE的连帽外套，头发全Sh了……你一直哭，我在上面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停顿了几秒，喉咙像卡了什麽似的，「我那时候也还小，什麽都不懂，心里想着要跑过去把你拉进屋里……只是我怕，我怕你不想被看见。」
江以绪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整个人都被冻住。
「後来只要下雨，你爸喝醉、吵架，我都会跑去我们家的窗户那边等，等看见你的房间有没有亮着灯……」
他笑了笑，却带着一点苦涩，「我那时候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等。可是你什麽都没说过，所以我只能继续等……等你哪一天愿意看我一眼。」
江以绪一直以为那些崩溃没人看见，那些独自熬过的夜晚只是她一个人的战争。
原来他一直对她说他都在，还含有这个意思。
江以绪x1了一口气，想说什麽，却哽住。
「我不是没想过靠近你，」他继续说，「只是我知道，有些痛，不是你走过去就能帮她抹掉的。」
「所以，以绪……」顾予泽将他的双眼对上她的视线，手轻轻放在她腰间上，「我才怕……我不是你的什麽人。」
「所以现在，你可以不用再一个人撑了。你害怕的、痛的、不想说的……我都可以陪你。」
「我可以不说话，也可以什麽都不问，我只想在你身边——像以前那样，像现在这样。」
江以绪含着泪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那个瞬间，顾予泽的眼神好温柔，好像终於松了口气，又像是用尽全力才把所有话都说出口。
他没再多说什麽，轻轻把她搂进怀里，让她靠在他x口，安静地待了一会儿。
「我今天……真的不想回家。」
顾予泽没立刻回话，只是抱着她的手明显收紧了一点。
他低下头，额头贴在她肩上。
「那就不回去，」他说，「你留下来。」
江以绪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麽，只是把脸埋进他怀里，贪恋着那份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