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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谁先签字

    【值班目标】

    在家属对「要不要签DNR」吵成一团时,先学会站在现场,不要消失。

    早上交班结束,佑维在白板前看了一眼。

    06床的名字被画了两条红线,上面多了一行字:

    「今天可能与家属讨论DNR/病主法。」

    她心里微微一紧。昨天才刚熟悉痛分,今天就要遇到这种级别的话题。

    周念庭把板笔盖上,回头对她说:「等一下医师会先跟家属谈,你跟着在场听就好。」

    佑维:「要……要说什麽吗?」

    学姐摇头:「不用急着说话。你只要记得一件事——不要突然人不见。」

    佑维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那句话有多重要,就被学姐拉去准备巡房。

    上午九点多,06床病房里的窗帘拉开了一半。

    张伯伯半坐在床上,氧气导管还在,气sEb昨天好一些,但呼x1仍然偏快。

    床边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昨天见过的nV儿,穿着上班用的衬衫;

    另一个是年纪看起来b她大一点的儿子,戴着眼镜,手里一直转着车钥匙。

    「爸爸,等一下医师会来,你有什麽想问赶快问。」

    nV儿一边替爸爸拉整被子,一边碎念。

    张伯伯笑笑:「你们问就好,我听。」

    佑维站在门边,先帮他量血压,贴上新的名条。

    耳机里是血压计的「嘟——」,耳边则是家属压低的对话声。

    「哥,我昨天看那个单子,写得很可怕欸。」

    「医院的用语本来就这样,听医师怎麽说。」

    佑维假装专心看数字,其实每一句都听得进去。

    等到钟以腾走进来,房间的空气变得更安静。

    「张先生,早安。」

    「医师早。」张伯伯点点头。

    钟以腾简单问了食慾、呼x1、疼痛,再看了一眼床旁的呼x1器监测数据。

    确认完日常状况後,他才看向家属。

    「昨天我们有稍微提过病情的走向。」他语气平稳,「今天想多花一点时间,和你们谈谈後续的医疗决定。可以吗?」

    nV儿立刻点头:「我觉得可以。」

    儿子则是沉默了几秒,才说:「好。」

    佑维站在床尾,手里拿着板夹,心里默念:SPIKES……环境、探索、资讯……

    这是学校教过的一组英文字,但当真正的家属站在眼前时,她只觉得那些字离自己有点远。

    钟以腾把重点说得很白:

    病情已经走到无法「根治」的阶段了,

    再进一步治疗多半是负担,大於好处。

    将来如果走到心跳停止、呼x1停止,要不要做急救?

    这些话,他说得很慢。

    中间每停一下,家属的呼x1声就变得很明显。

    「那如果做了急救,他有可能好起来吗?」nV儿问。

    「在他现在的身T状况下,」钟以腾看着她,「机会非常非常小,而且过程会很辛苦。」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

    只有输Ye帮浦的滴答声在角落响。

    「我……我不想放弃。」nV儿突然开口,眼眶红红的,「如果签了那个,是不是就代表我们不救他?」

    儿子皱眉:「小妹……」

    「不然咧?」她声音一下子拉高,「我们就这样看着他走掉吗?」

    气氛开始往上攀。

    佑维下意识往後退半步,背快碰到墙。

    就在她脑袋开始冒出「要不要先出去」时,周念庭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

    学姐小小地摇头,眼神像在说:留在这里。

    钟以腾没有急着回应,而是先看向张伯伯。

    「张先生,你自己怎麽想?」

    张伯伯沉默了一会,视线落在天花板某一点。

    「我如果撑不住了……」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就不要再折磨我了。」

    nV儿猛然看向他:「你怎麽可以这样讲!你不是说要看到我生小孩吗?」

    张伯伯笑了一下:「就算不急救,也不代表我不Ai你啊。」

    这句话一说完,房间里好像连空气都跟着刺了一下。

    情绪拉满,却什麽也还没决定。

    钟以腾开口:「今天先不用签任何文件。」

    他转向家属:「回去可以好好想想,也可以列出你们的问题,下次一起谈。」

    nV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儿子只是低声说:「好。」

    走到门口时,钟以腾对佑维交代:「记录上写已初步讨论DNR/病主法,家属立场仍不一致,需再协谈。」

    「是。」佑维忙点头。

    等人都出去了,病房只剩下她和张伯伯。

    张伯伯靠在枕头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小胡啊。」

    「嗯?」

    「你们每天在这里,看那麽多人签不签,有没有觉得很烦?」

    佑维愣了一下,摇头。

    「还在学。」她说,「只是……觉得大家都很不容易。」

    张伯伯笑了笑,眼神有点温柔:「你也是。」

    中午,护理站电话突然响起。

    佑维接起来:「安宁病房,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有点急的nV声:「你好,我是06床张○○的nV儿,不好意思,刚刚在医院太紧张,有些话没讲清楚……」

    是早上的那位nV儿。

    她在电话里的声音,b刚才平静一点,却多了一种很靠近崩溃的疲惫。

    「我刚刚有点激动,对不起。」

    「没关系。」佑维赶快回,「那个场合很难不激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我知道我爸可能真的好不起来了。」nV儿说,「可是我光是想到要在纸上写不要急救,就觉得很像是我亲手把他推开。」

    佑维捏着话筒

    「你是不是很怕,将来有人会说,是你决定不救他?」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

    「……对。」nV儿的声音变得很小,「我怕我哥、我妈以後都会怪我。」

    「我觉得,你今天已经做得很好了。」佑维慢慢说,「你愿意来医院听医师说,代表你有在替他想,不是要放弃他。」

    她顿了一下,诚实补了一句:「我也是新人,还在学怎麽陪你们谈这些,但如果之後你有问题,打来,我可以帮你转社工或医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好。那……我今天先回公司上班。」nV儿说,「等你们下次约谈,我再请假。」

    「路上小心。」

    挂掉电话後,佑维才发现自己手心满是汗。

    周念庭从旁边走过来,把一杯温开水放在她桌上。

    「刚刚是谁?」

    「06床的nV儿。」佑维喝了一口水,「她说……怕以後会被怪,是她决定不救爸爸。」

    学姐「嗯」了一声:「很常听到这句。」

    「那我们可以做什麽?」

    「有时候不能帮他们做决定,只能提醒——」

    周念庭看了她一眼,「那张纸上写的是病人的意愿,不是谁的罪名。」

    下午稍晚,张伯伯的太太也赶到病房。

    一家四口围在床边说话,声音忽高忽低。

    佑维站在门外,看着那个画面。

    她听不清楚每一句,但看得出来,一个家庭正在慢慢把话说开。

    她在护理纪录里写下:

    「家属已初步了解病情与预後,仍有明显内疚与担心做错决定之情绪。

    计画後续安排社工进一步会谈。」

    写完,她在心里补了一句——今天没有任何人签字,但好像还是有往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