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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吃不下的药vs.吞得下的话

    【值班目标】

    面对「吞不下药」的病人,试着一起找出代替方案,也听见那些「说不出口的话」。

    一早巡房时,06床的床头柜多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nV儿从外面带来的小袋水果,一个是昨天没吃完的药杯。

    药杯里乾乾的药粉,还黏在杯壁上,像是被谁悄悄推到一边。

    佑维站在床尾,看着那个杯子,心里浮出一句话:

    ——有些东西真的不是「愿不愿意」,是「做不做得到」。

    张伯伯今天看起来b昨天虚一点,靠在枕头上,嘴唇有点乾。

    周念庭先上前,例行问候。

    「张伯伯,早安,昨晚睡得还可以吗?」

    张伯伯挤出一个笑:「翻来翻去啦。」

    佑维走近,把听诊器轻轻放在他x口,听着那个有点粗的呼x1声。

    她本来想先问痛分,但眼角瞄到床旁桌上的药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小胡。」学姐拍拍她手臂,「痛分,问看看。」

    「啊,对。」

    佑维往前一步,让自己的影子不要刚好遮住病人的脸。

    「张伯伯,如果零分是完全不痛,十分是你能想像最痛的那种,」

    她语气尽量放慢,「你现在,大概几分呢?」

    张伯伯想了几秒:「五、六分吧,没有昨天那麽紧。」

    「那……药还好吃吗?」她忍不住补问。

    张伯伯眼神飘向药杯,笑得有点心虚。

    「有点难吞啦。」

    一旁的太太赶快接话,语气里满是歉意。

    「不好意思,早上叫他吃,他一口吞不下去,就一直咳。是我们照顾不好。」

    佑维摇头:「不会,是药本来就不好吞。」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才发现其实是在替大家一起找台阶下。

    等到走出病房,关上门那一瞬间,佑维心里有种「卡住」感。

    她边走回护理站,边想:

    「如果药吞不下去,那些要讲的话呢?

    会不会也卡在喉咙,看起来像是在撑,其实是在求救?」

    她不敢把这种想法说出来,怕听起来太煽情。

    但那个画面——张伯伯盯着药杯、太太一直说「不好意思」——在脑袋里挥之不去。

    十点多,钟以腾来巡房。

    在医师站,周念庭先简短报告:「张伯伯昨天止痛调整後,痛分大概维持在三、四分;不过今天早上口服药吞不太下去,有呛咳。」

    钟以腾点点头,视线落在佑维身上。

    「你有看到他吃药的样子吗?」

    「有一点。」佑维回想刚才,「他会把药含在嘴里很久,然後皱眉,一直咳,好像很怕噎到。」

    「那你觉得,是药太多?还是他的吞咽能力变差?」

    被这样问的瞬间,她心里有点慌。

    以前实习时,这一题都有标准答案。

    但现在站在这里,答案好像突然变成要自己负责。

    她深x1一口气,把看到的细节慢慢说出来:

    「我觉得b较像是吞咽变得b较费力,水也要喝很久才能吞下去。

    他说药太苦,但看起来更像是……每吞一下都很费工。」

    钟以腾「嗯」了一声,在病历上多写了几个字。

    「等一下进去的时候,我会重新评估吞咽,」他说,「如果真的不适合口服,我们可以换给药方式。」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补了一句:「也要顺便问问,他心里到底在担心什麽。」

    那一刻,佑维突然觉得——

    原来「换药型」不是单纯的技术问题,也包含了「你还想怎麽活」这种很深的东西。

    三个人一起走进06床时,病房里开着电视,画面是早上的综艺节目,声音小小的。

    张伯伯看到医师来,手忙脚乱想把遥控器按静音。

    太太在旁边帮他调整坐姿。

    「张先生,早。」钟以腾开口,「听说你最近吃药吃得很辛苦?」

    张伯伯像被抓包的小孩,m0m0後脑勺。

    「年纪大了嘛,吞一颗药要吞半天。」

    「我可以看你喝口水的样子吗?」钟以腾说。

    太太赶快倒了一杯水。

    张伯伯喝得很慢,喉咙上下移动得很吃力,中间还小咳两声。

    佑维站在侧边,喉咙也跟着紧了一下。

    每次他停顿,她的心跳就跟着停半拍。

    钟以腾收回视线:「看起来是吞咽能力退步了。」

    他转向张伯伯:「我们有几种选择,可以试试看:

    一种是换成贴在皮肤上的止痛贴片;

    另一种是用针剂,从静脉或皮下给药。

    优点是不用吞,缺点是还是有一些副作用要注意。」

    张伯伯听完,眉头微微皱着。

    太太握紧他的手:「你觉得呢?」

    佑维注意到,那个「你觉得呢」里,有一种小心翼翼。

    好像太太也很怕,自己说了什麽,就变成「在替他做决定」。

    张伯伯沈默了一会。嘴唇动了动,却没有立刻出声。

    病房里的电视画面反光在他眼睛里,一闪一闪。

    佑维突然很想伸手帮他把电视关掉,让画面不要g扰他的想法。

    终於,他开口了。

    「我喔……其实不是怕痛药,是怕有一天吞一吞,就再也喘不过气。」

    他看着自己的手,笑得有点苦:「这种Si法太难看了。」

    那一瞬间,佑维的喉头也跟着紧起来。

    她第一次这麽真实地想像「噎住」这件事——不是cH0U象的医学名词,而是一个人坐在床上,拼命想x1那口气却x1不到。

    钟以腾没有急着cHa话,只是点点头:「我懂。」

    「那我们就不要勉强你吞药。」他说,「我们可以帮你换成贴片,让药慢慢从皮肤x1收。

    如果哪天觉得还不够,再考虑针剂。」

    张伯伯抬头看他:「这样会不会……很贵?或是让我走得b较快?」

    「费用部分社工可以跟你们一起评估,」钟以腾语气平稳,「至於会不会b较快走——

    止痛药本身不是用来让人早点走,而是让你在该走的时候,走得b较不那麽辛苦。」

    病房里安静了两拍。

    佑维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揪住笔。

    这种答案,不是什麽漂亮的承诺,但很诚实。

    她突然有点佩服,也有点害怕——如果换成自己,要怎麽说得出来?

    「那……贴贴片好了。」张伯伯最後说,「至少不用每天被太太盯着吞药。」

    太太忍不住瞪他一眼:「我是在关心你啦。」

    说完眼眶有点红。

    从病房走出来後,周念庭去准备贴片和相关文件。

    佑维站在医师站,一边整理刚刚的纪录,一边还在回味张伯伯那句——

    「这种Si法太难看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想像Si亡,多半停留在很远的画面:

    白布、心电图变成一条线、家属在外面哭。

    真正待在病房里,Si亡突然有了很多「细节」:

    吃不下的药、提不上力的手、太太说「不好意思」时那种眼神。

    原来人是在一堆小事里慢慢走向终点的。

    而每一件小事,都可能让一个人觉得「T面」或「很难看」。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下午,贴片贴上去後,张伯伯看起来放松了些。

    佑维照例在30分钟後回去评估。

    病人靠在枕头上,视线b较稳定,呼x1也没有刚才那麽急。

    「伯伯,现在觉得怎麽样?」

    张伯伯眨眨眼,像是在感受身T。

    「有b较不那麽紧。」他说,「嘴巴里也没那麽多苦味。」

    太太在旁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佑维看着他们,突然鼓起一点勇气,试着问了一个她自己也很在意的问题:

    「伯伯,你刚刚说怕走得难看,那……有没有什麽,是你觉得这样走b较像你自己的?」

    问完的瞬间,她有点紧张。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绕了一整天,却不知道会不会太直接。

    张伯伯愣了一下,接着笑出声。

    「我喔?」他望向窗外的yAn光,「如果可以,就不要在一堆管子里面挣扎。

    可以喘得过气,可以跟家人说得清楚,

    到最後那几天,大家不要只记得我皱眉头。」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楚。

    佑维感觉x口被什麽轻轻推了一下。

    她忽然很想把这段话完整写下来,

    不是因为医疗纪录需要,而是觉得这是某种「交代」——

    一个人想怎麽被记住。

    「好。」她点点头,「我会帮你记下来。」

    她的声音有点发紧,却是真心的。

    交班前,护理站又忙成一团。

    佑维把今天的纪录打完,在小笔记本上又画了一个新的表格——

    「晚安清单v0.3」。

    她一笔一笔写:

    06床张○○

    ?今日痛分:5→贴片後3–4

    ?吞咽困难:口服药改贴片

    ?病人心愿:

    不想「噎到喘不过气」、不想被一堆管线缠住;

    希望家人记得的是笑,不是皱眉。

    写到最後一行,她停了一下。

    笔尖停在纸上,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些愿望,有些医疗做得到,有些做不到。

    但至少,在她有值班的那些班,她可以尽量让他离那个画面近一点。

    想到这里,她在角落悄悄加了一行小小的自我提醒:

    「明天巡房时,再问问太太:她心里觉得怎样的最後算是可以接受的。」

    她知道,那会是一个很难开口的问题。

    但她也慢慢发现——安宁病房里,很多话本来就不好说。

    能不能吞得下去,有时候也要有人陪着慢慢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