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护理师的晚安清单 > 在你疼之前
    第四章在你疼之前

    【值班目标】

    帮病人准备一个会痛的处置,学会在「痛来之前」先站过去。

    早上交班时,白板上的06床又多了一行红字。

    明天上午:预计x腔穿刺cH0U积水右侧。

    建议事前讨论预先止痛/镇静。

    佑维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两遍。

    「x腔穿刺」四个字像针一样,先扎到她自己。

    她大概知道那是什麽——

    实习时看过一次:

    病人坐在床边,身T被枕头撑着,医师在背後找定位,针打进去,透明管里慢慢流出hsE的水。

    那次她只在後面站着看,光是听见病人cH0U气的声音,手心就冒汗。

    这次,病人是张伯伯。

    「佑维,06床今天你多去陪一下。」

    交班後,护理长在护理站边把她叫住。

    林婉怡护理长永远是那种不疾不徐的口气,却让人不自觉打起JiNg神。

    「他明天要做穿刺,今天最好先谈谈他的担心。」

    「好。」佑维用力点头。

    护理长补了一句:「记得也看家属的脸。」

    这句话像小小的标签,贴在她心里。

    巡房前,铃声先响了一片。

    「08床按铃!」

    「02床换点滴罗!」

    病房里像一个突然被叫醒的教室。

    周念庭一手拿板夹、一手拿点滴袋,边走边分配:「佑维,先去06床看一下,08床我去。等一下回来再一起去02床。」

    「好。」

    佑维从护理站快步走向06床,经过08床时,瞄到里面的阿姨正抓着床栏,眼神慌慌的。

    周念庭已经在里面,一边安抚:「先慢慢呼x1,我在。」

    那画面在她脑袋停留一下,然後被06床门牌拉回来。

    一对多。

    她第一次有那种:

    「我好像一直在分身,可是每个人都想要一个完整的我。」

    06床里,窗帘拉开了一半。

    张伯伯坐在床边,穿着条纹病人服,手里翻着一叠不知道看过几遍的检查单。

    太太在旁边削苹果,削到一半停住,刀子卡在果r0U中间。

    「伯伯,早安。」

    「早。」张伯伯抬起头,笑得有点用力,「今天有b较不那麽喘。」

    佑维先照例问痛分,量血压,确认贴片位置。

    一切都还算稳定。

    只是空气里有一种「大家都知道明天要g嘛,但先装没事」的紧张。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伯伯,今天护理长有提到,明天早上医师会帮你做x腔穿刺,把右边的积水放一些出来,应该可以更好呼x1。」

    张伯伯「喔」了一声,视线没有离开检查单。

    太太在旁边帮忙接话:「医师刚才有来说一遍,他只说有一点痛。」

    她说到「一点」的时候,眼皮抖了一下。

    一点,到底是多少?

    是像cH0U血那样?

    还是像昨天说的「七分」?

    佑维在心里替自己问。

    她不敢直接对伯伯问「你怕不怕痛」,觉得那样太ch11u0。

    她换了一个方式。

    「伯伯,你之前有做过类似的处置吗?」

    张伯伯想了一下,道:「之前在别家医院有cH0U过一次。」

    太太皱眉:「那次做完,他整个人脸sE发白,我看了快晕倒。」

    「那时候b较急。」张伯伯安抚太太,「这次应该b较好吧?」

    那句「应该」在空气里晃了一下,晃到佑维心里。

    她突然很想说:

    「我们可以让这次,b上次好一点。」

    但她还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资格这样保证。

    快十点时,钟以腾来到护理站。

    「06床明天要做穿刺,」他看着病历,「今天要先跟他们谈预先止痛。」

    「我刚才有稍微带到。」佑维说。

    她把刚才的对话快速整理成重点报告。

    「他以前做过一次,印象不好,太太也很害怕。」

    钟以腾点头:「等一下一起去。」

    他看了她一眼,语气平稳:「等一下你先跟他们说明我们的选择,我再补充。」

    「我?」佑维指指自己,有点慌。

    「对。」

    钟以腾淡淡地说:「这种话,护理师以後常常要说。」

    那瞬间,她觉得自己像被推上前一小步。

    不是推到悬崖,而是推到舞台前缘。

    进房前,佑维在门外深呼x1。

    先说选项,再问意愿。

    她在心里默念。

    「张先生,早。」钟以腾先打招呼。

    确认一下基本状况後,他把话题交给佑维。

    佑维走到床边,刻意把视线放在伯伯脸上,而不是检查单。

    「伯伯,明天的穿刺,主要是要让你右边肺那边b较松一点,呼x1可以好一点。」

    她用最白话的方式说,边说边在心里检查自己的用词。

    「过程中,会有一段是b较痛的,」她老实讲,「但我们可以在你开始觉得很不舒服之前,先帮你打止痛,或加一点让你b较放松的药。」

    太太抓着床单:「那个药会不会很凶?会不会一打下去就……」

    她没有把後半句讲完。

    佑维知道那句话是什麽。

    「会不会就醒不过来。」

    她摇摇头:「不是那种一次就让人睡掉的药。」

    她停了一下,想了一个更贴近的b喻。

    「b较像是……帮你把身T紧绷的地方松开,

    让你不要又痛、又喘、又紧张。」

    钟以腾接着补充:「我们会用少量,先看效果,再视情况调整,不会为了不痛,让你完全失去意识。」

    张伯伯听完,眉头没有像刚刚那麽皱。

    「那打完之後,我还可以讲话吗?」

    「可以。」佑维说,「但可能会b较想睡。」

    太太问得更直接:「这样会不会b较快走?」

    钟以腾看着她:「目前的研究显示,适当的止痛与安宁处置,不会缩短存活时间。

    我们的目标是让他在原本就要走的这段路上,少一点折磨。」

    这句话很平淡,却像是把一个很大的石头,从「加速」那边搬回「陪伴」这边。

    佑维感觉得到,太太的肩膀在那一瞬间微微垮下来,像是把某种一直撑着的东西放了一点下来。

    「那……我希望他不要那麽痛。」太太说。

    她看着先生,眼眶发红:「上次cH0U水我在外面,听他一直叫,叫到我都不敢进去。」

    张伯伯伸手握住她的手:「好啦,这次你可以在门口骂医师。」

    他刻意讲得轻松,大家都笑了一下。

    笑声不大,但空气松了许多。

    等医师说明完细节,确认明天的时间後,大家一个个走出病房。

    走廊上,还有另一床家属在讲电话,说着「今天医生怎麽说」。

    远一点的地方,志工在帮一位阿嬷梳头,梳子从白发里慢慢滑过。

    佑维站在06床门口,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一整条走廊,其实都是「在你疼之前」。

    每一间房,都在预备某一种疼。

    只是疼的形式不一样:

    有人是针扎,有人是道别,有人是看着自己Ai的人慢慢走。

    她把这个念头收进心里,没说出口。

    钟以腾在护理站交代:「明天穿刺前半小时,先给预先止痛。

    如果当下他还是很紧张,可以酌量再加。」

    「了解。」佑维点头。

    周念庭提醒:「记得跟伯伯说,明天穿刺前要先上厕所,衣服怎麽穿b较方便,这些小事也要讲。」

    佑维在心里默默帮这句话画底线。

    中午前,08床又按铃。

    那位喘不过气的阿姨紧抓着床栏,一脸惊恐:「我会不会跟隔壁一样,要被cH0U水?」

    佑维一边调整氧气、一边安抚:「先慢慢呼x1,我们有在看你的检查。」

    她突然意识到——

    06床跟08床,其实在看彼此。

    有人怕变成「那一床」,

    有人怕自己让旁边的人看见太多痛苦。

    等到阿姨呼x1稳一点,她再赶往06床,提醒明天处置的小细节。

    「伯伯,明天处置前,会请你先坐好,衣服上半身穿宽松一点,方便动作。」

    张伯伯听完,点头:「好。」

    他想了想,又问:「那我明天早上可以先听一点歌吗?心情会好一点。」

    「可以啊。」佑维笑出来,「你有没有特别想听的?」

    「以前都听费玉清。」张伯伯说,「现在就……随便啦。」

    太太在旁边白他一眼:「嘴巴说随便,等一下又嫌歌难听。」

    佑维被他们逗笑,心里有一小块柔软的地方被点亮。

    原来准备一个会痛的处置,

    不只是打预先止痛而已,

    还可以包括一首歌、一件好穿脱的衣服、一个有人握住的手。

    下午交班前,走廊稍微安静一点。

    yAn光从窗户斜斜照进来,打在病房门牌上。

    佑维在护理站打完纪录,翻出小笔记本。

    今天的「晚安清单」写得b前几天少一点,字却更用力。

    06床张○○

    ?明日上午x腔穿刺:已与病人及太太说明程序与预先止痛选择

    ?病人愿意接受预先止痛希望过程中能「喘得过气」

    ?太太主要担心:「药会不会让他走更快」→已由医师说明

    ?病人小小要求:穿刺前想听歌,不想只听机器声

    写到这里,她停住。

    笔尖悬在纸上,她忽然想到——

    如果哪一天,轮到她自己要面对一个很痛的东西,

    她会想在「之前」g嘛?

    她脑中跳出一些画面:

    跟朋友去机车练习场绕几圈、

    吃一盘全是鲑鱼的寿司、

    在夜市乱买没必要的玩具。

    想到这些,她自己也笑了一下。

    她在清单最後,悄悄加了一行:

    「预先止痛不只是药,也是让他在痛到之前,先抓到一点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句话她没有打在正式纪录里,只写在自己的笔记本。

    有些话,是给病人的,

    有些话,是给正在学着陪别人「在他疼之前」的自己。内容已经显示完毕内容已经显示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