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之中,无踪城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万千界域皆可借经此地中转,去往别处。正是如此,无踪城汇聚八方来客,商贾云集,自古以来就是三界最热闹的所在。

    作为无踪城最大的销金窟,辰影阁坐拥全城最繁华的地带,网罗三界各色美人无数,以最美味酒菜和最时兴的娱乐项目,引来新老宾客盈门,夜夜笙歌、挥金如土。阁主邓影极富商业头脑,除了无踪城的辰影阁总店之外,亦在其他合适的界域中开设分店,赚取钱财、培植势力、收集贩卖一切可贩卖之物,俨然一个跨越界域的国度,自成一体。

    简而言之,只要有利可图,邓影不会轻易拒绝任何交易,一如蟠龙将伊澈送到无踪城,让他看顾一事。不过,该说的话,他还是会事先说清楚。

    单独密谈后送走蟠龙,邓影将伊澈叫入房间,斜倚在榻上眯眼打量着规规矩矩坐在不远处的少年。良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他懒懒开口:“既入了我辰影阁,便都要依着我的规矩行事。我虽也是食魂,但并未与空桑签订契约,因此你空桑少主的身份于我而言并无任何意义,就算送你来的那一位身居高位,也不能说什么,你可明白?”

    “明白。”飞快看了看面容阴柔的食魂,伊澈垂下眼,轻轻说道:“从今往后,有劳阁主费心了。”

    “费心?呵,我的确要在你身上花点心思,毕竟辰影阁不养闲人,你若住在此处却什么都不做,反倒引人非议,叫我不好管理。”目光继续在伊澈身上流连,似乎对他的长相气质还算满意,邓影沉吟了片刻,接着问:“琴棋书画诗酒茶,懂得多少?可有别的特长?”

    犹自记得蟠龙那句“辰影阁虽是烟花之地,但你在那里却有机会接触到更多食魂,是你当下最好的去处。你不用担心,我会告诫他,你在辰影阁除了食魂,不见外人,他懂得分寸”,伊澈抬眼迎上邓影研判的目光,坦然回答:“阁主所提之事,我多少懂一些,却不精通。至于别的,一时想不到。”

    “多少懂一些?你可知我辰影阁中的美人,没一个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亦有各自擅长的技艺?你既非绝色,又无傍身之技,那一位怎好意思让我捧你做花魁?”显然很不满意伊澈的回答,邓影微微皱了皱眉,起身走入内室,一面在书架上翻找,一面淡淡道:“罢了,你从前好歹是空桑少主,心思不在这些上面亦属寻常。从明日起,我会安排最好的教习来为你授课,记得好好听、认真学,莫要辜负了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这几本书,你拿回去,闲暇时多翻翻。”

    接过邓影递来的几本书册,伊澈轻声道谢,垂头翻看起来。这些书册里头,大部分为诗词歌赋,从前在空桑时也都曾粗略读过,唯有一本不妥,让他一看便红了脸,忙不迭移开目光,别过头去。

    将伊澈的反应都看在眼里,邓影倒觉得有趣,毕竟经营辰影阁多年,他已许久不曾见过这般稚嫩纯真的神情了。哼笑一声,伸手勾起红晕久久不退的秀气面孔,他似笑非笑盯着难掩不自在的冰蓝眼眸,道:“只看了一眼《春熙图》便不好意思起来,不会还是个稚儿吧?也不知那一位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把你送到我这里来,他也舍得?”

    怎会看不出邓影眼中那丝嘲弄,伊澈心下生出一点不悦,微一蹙眉,从他手里挣脱。强忍着面上的热意,转眼看住那本《春熙图》,他平静应道:“我是不是稚儿,就不劳阁主费心了。阁主嘱咐要学的东西,我自会认真学的。”

    “你有这份心气,那便很好。但光有心气还不够,自己的客人,自己想办法去招揽,这一点,谁教都无用。”阅人无数,仅这短短两句话,邓影已然看出眼前的少年绝非外表那般柔弱可欺,略微收起了轻视之心,抬手在他头上轻拍两下以示赞许。转身重新倚入软榻,他唇角浮起稍嫌冷淡的笑意,接着往下说:“不过呢,我也会时常提醒你,记得抓抓紧。你自己什么情况,应当比我更清楚。虽然我答应过那一位,在紧急关头也会帮你一把,可我毕竟只是珍级食魂,魂力不比御级充沛,至多帮你三次,再多可就亏本了。”

    想不到蟠龙未同自己商议便擅自决定了一切,伊澈不免有些气恼,用力抿了抿唇,唇角扬起些许冷淡的弧度,“多谢阁主关怀。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即便真的命途不济,那也与人无尤。”起身拱了拱手,他浅浅笑了一下,道:“若阁主再无别的话要说,还请阁主给我安排个住处,我想歇息了。”

    微微颔首,唤来最得力的执事吩咐一番,邓影眯眼望着转身离去的纤瘦背影,唇间溢出一阵意味不明的低笑。伸手拿起放在矮几上的锦盒,掀开一条细缝,他对着从里透出的璀璨光芒喃喃道:“真是有趣,平白捡了这么大一个宝贝,还得了天机殿殿主一个允诺,怎么算我也不亏啊。听闻食神血脉对食魂有天生的吸引力,想来今后,还能有数不清的进益呢……”

    如此一来,伊澈便在辰影阁住下了。

    平心而论,邓影对他还是不错的,不仅拨了一处远离喧嚣的雅致院落供他独自居住,还日日派了顶尖的教习先生传授各种技艺,吃穿更是样样不缺,且都是最好的。此外,邓影还让人在无踪城散播消息,说辰影阁不日将来一新花魁,只要能入得了他的眼,便能成为他的入幕之宾。消息一经传出,便为人津津乐道,伊澈尚未露面,就已在无踪城出了名。

    明白邓影虽口上说不会相帮,但还是在暗中帮了自己一把,即便不知他究竟带着何种目的,是否真心,伊澈对他,仍心存一丝感激。毕竟,想要在偌大的无踪城遇到食魂,无疑于大海捞针。于是乎,他每日起早贪黑,学得十分用心,以求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当之无愧的花魁。

    转眼,一月将尽,邓影于某日傍晚来到伊澈的住处,打算亲自考查一番。只可惜,他来的不是时候,伊澈辛苦了一日,正在花厅中和衣小睡,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

    静静站在门口,望着经过一月精心调教,眉目间已有了些微风韵的少年,邓影莫名感到一点心动,顺势踏入花厅。坐在榻前,伸手去描绘那如画的眉眼,指尖传来的柔滑触感惹得他胸中生出微微痒意。诚然,伊澈的容貌并非绝美,可五官却生得格外精致,自有一种叫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温润气质。虽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食神血脉的加成作用,但瞧着这恬静的睡颜,他根本挪不开眼去。

    “……阁主?”被面上的触抚惊醒,伊澈眼底透出一丝迷蒙,不解望着有些深沉的红眸,抬手揉了揉依然困倦的眼,轻声问:“阁主亲自来找澈儿,可是有要事?”

    因着邓影说不必为伊澈起艺名,教习先生便指导他以乳名自称,为的是让客人一听便心生怜爱,少去挑剔之意。此刻,那温软的嗓音犹存几分睡意,恰到好处的沙哑听得见惯了无数花魁的辰影阁阁主亦不自觉眯了眯眼,撩起一缕专门蓄长的软发细细把玩,口里笑道:“看来,教习先生将你教得不错。”

    “是,先生教得十分用心,澈儿不敢忘记先生的教导。”不喜邓影身上浓烈的脂粉味,伊澈不动声色别开脸去,缓缓坐起后复又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听先生说,阁主往日这时候都会在主楼坐镇,今日怎得有空,来澈儿这里坐坐?”

    一听便知这些话皆出自教习先生的指点,如此规矩的应答让邓影微感不悦,却又挑不出错处,反倒被勾得越发心痒难耐。索性伸手将人搂做到腿上,他垂眼看住微微流露惊讶的冰蓝眼眸,情难自禁的凑近,贴着小巧的耳珠低低笑道:“这辰影阁都是我的,想来就来了。莫非,澈儿不欢迎?”

    “怎会?阁主真会说笑。”以为邓影此来是要检验教习先生的指导成果,伊澈抿唇一笑,双手落到宽阔的肩膀上,仔细为他理了理有些松散的衣襟,柔柔开口:“恰好今日先生送了澈儿一罐茶叶,不如就让澈儿为阁主烹一壶香茗,可好?”

    明知不过是些欲近还退的伎俩,可还是敌不过那笑意盈然的眼波,邓影猛的收紧手臂,牢牢环住盈盈一握的腰肢,捉起伊澈的手按在衣襟大敞的胸口。敏锐察觉到那纤细的手指在掌心微颤了一下,他越发用力将其按住,一面缓缓在肌肤上滑动,一面轻啄柔滑的脸颊,微喘着笑道:“不急,还是先让我看看澈儿将那本《春熙图》学了多少吧。”

    若非为了好好活下去,以免亲人伤心痛苦,当初也不会轻易接受蟠龙的建议;但此时身子并未有难受的迹象,伊澈自不愿意与邓影行那羞于启齿之事。笑意微敛,他缓缓抽回手,坦然看向难掩欲色的红眸,摇头道:“阁主的好意,澈儿心领了。但那本书,澈儿尚未看过。”

    未曾想过在辰影阁的地盘上还有人敢违逆自己的意思,邓影眸光微沉,盯着不急不缓起身,慢慢整理衣物的少年好一会儿,唇角扯出冷冷的弧度,“澈儿倒是能耐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阁主莫恼,且听澈儿解释。”丝毫不惧邓影眼底那丝冷光,伊澈笑得平和,走去桌边斟了杯茶,双手奉上。“我想,食魂终归与普通人不同,真情或是假意,他们往往一眼便能看穿。如此看来,书中所授技巧对他们恐怕无用,倒不如正常行事,还显得真诚些。”

    “真诚?”虽是推脱之词,却也不是没有道理,邓影冷淡一笑,也不接那茶,径直伸手勾起精致秀美的面孔,毫不掩饰的嘲弄道:“你要食魂的魂力,他们则在你身上享受一夕欢愉。不过各取所需,何来的真诚?”

    这话直刺心头,令伊澈心中泛过些微的酸楚,面上却依然带着温软的笑容,轻轻颔首,“正是呢,那便更不用把精力浪费在这些无用的功夫上面。有那些时间,澈儿不如多跟先生学几支曲子,指不定还能投其所好。”

    “呵,巧言令色,倒有几分我辰影阁花魁该有的胆识。”真真切切感受到伊澈已不是一月之前那个心有惶惑,连看一眼《春熙图》都会面红耳赤的少年,可邓影不但不恼,反而对他高看了几分。毕竟,就算生得再美,若只知一味讨好顺从,终会很快惹人烦厌;比不上这种温软之中带着狡黠灵透的性子,叫人欲罢不能。这般看来,他或许可以对伊澈多些期待——即便答应过那一位绝不让凡夫俗子碰触他,但好好调教,待到将来时机合宜,必有大用场。

    思及此处,邓影面色再度和缓下来,伸手轻抚柔软的褐发,低低笑道:“既然澈儿心意已定,那便随你吧。今日我来,还有一个喜讯要告诉澈儿。七日后便是无踪城新岁佳节,按照惯例,辰影阁将在那日免费宴请城中宾客,我打算趁此机会把你介绍给大家,澈儿可要好好准备啊。”顿了一下,他笑得越发暧昧,“不过,澈儿也不用太担心,便是没有合适的客人,这不还有我么?我最会疼人,要不澈儿尝尝,便知道了。”

    免费宴请,想来届时辰影阁必然宾客盈门,伊澈心下微微一紧,强忍莫名生出的紧张,仰面冲邓影柔声笑道:“多谢阁主为我思量得这般周全,澈儿定不会丢了辰影阁与阁主的脸面。”

    见都已说得这般直接,伊澈却置若罔闻,很显然无意于自己,邓影略感羞恼,亦被激起了好胜心。他的确不喜欢生涩的稚儿,但对眼前这勾得人心痒难耐的少年,却是志在必得。

    不过,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因为那一位曾不知是有意还是说漏了嘴,说伊澈对魂力的需求并不受自身左右,他只需要确保在此之前不会有食魂出现在辰影阁。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不怕等不到伊澈主动来求着与自己欢好,而耐心,从来就是他擅长的。

    想象着伊澈求自己百般疼爱的画面,邓影兴奋得忍不住浑身微颤,决定立刻就去安排好一切,杜绝任何食魂近期有靠近辰影阁的可能。猛然起身,盯着流露些微疑惑的蓝眸看了片刻,他意味深长一笑,“如此,澈儿好好准备,我回去了。”

    ……

    七日之期转瞬即逝,当夜,辰影阁人山人海,几乎连的地方也没有,所有人翘首以盼,等待着新一任花魁登台,对穿梭在人群中招揽生意的其余美人视而不见。

    待到清越的丝竹之声响起,一抹纤细身影款款自层层幔帐后走了出来,正是众人等待已久的伊澈。

    他并无十分装饰,仅着一袭素净的白衣,一头柔顺的褐发垂落在肩上,几颗白玉般的珠贝散落于鬓角作为点缀。可就是这身简单的装扮,越发衬得脂粉薄施的精致面孔无比清丽,尤其是那双柔光点点的冰蓝眼眸和涂了些许口脂的淡樱色唇瓣,皆含着温润的笑意,叫人一见便有春风拂面之感。

    他既不歌,也不舞,只手执一支碧玉长笛,吹奏出一曲悠扬婉转的小调。笛音袅袅,萦绕于在场每一个人耳畔,似情人絮絮耳语,又似故乡的潺潺水声,不尽相同,却都能撩拨得人心里痒痒的,生出想与他亲近之意。

    能够来到无踪城的,无不是在各自界域有着过人见识的宾客,看惯了各式各样妆容精致的美人,伊澈这副清雅的扮相,倒给他们耳目一新之感。且坐在靠近舞台处的客人还眼尖的发现,明珠的光辉之下,透过那身朴素的白衫,似乎能窥得见其下隐约曼妙的曲线,特别是那盈盈一握的纤腰,分明就是刻意没有用里衣遮掩,让人忍不住去想,是否只要剥开那碍事的外衣,就能一览无余。

    明明生得如此温润清秀,却这般惹人遐思,在场大部分宾客都暗自吞咽着唾沫,心里筹算着要多少花费,才能换来与花魁的一夜风流。

    一曲终了,余音尚存,已有无数鲜花抛向伊澈,更有心急者开始高声询问斜倚在舞台一侧的邓影,如何可成为今夜花魁的入幕之宾。

    至于伊澈,早在登台时便环视了整个大厅,却未发现任何食魂的身影,心中不免失落,甚至还有隐隐的慌乱——前两日已感觉身子有些许不适,想来再撑也撑不了多久,可对邓影,他始终存着些许芥蒂,不愿与之有太过亲密的关系,至少在真正了解对方之前,不想。

    越想,慌乱越甚,起身致礼时脚步也有些微踉跄,落到宾客们眼中,反倒有种不甚柔弱的情态,哄闹声越发的大了。许是看穿了伊澈的心思,邓影得意扬起唇角,走上舞台将他搂在身侧,略微提高阴柔的声线,笑吟吟开口:“各位贵客,澈儿是我们辰影阁好不容易寻来的宝贝,我也一贯疼爱他。所以啊,今夜我们不讲价钱,只要是我们澈儿能瞧得上眼的,哪怕身无分文,我都会遂他的心思。”

    此言一出,宾客们纷纷向前涌来,以期博得花魁青睐。可看着他们眼中明明白白的贪婪与垂涎,伊澈胸中一阵憋闷不适,忙转头对邓影轻声说:“阁主,我有些不舒服,可否去旁边透透气?”

    这时自然要表现出无比的关心,方好引得伊澈主动投怀送抱,邓影笑得格外柔和,抚着他的发道:“这里交给我便是,澈儿去露台上坐一坐,等下我送你回去。”

    想着今夜是邓影为自己安排的,若就这般离去也不太合适,伊澈冲台下歉然一笑,找了一处宾客们能瞧得见他的栏杆坐下,深深吸了口气,望着漫天星斗出神。如此过了不知多久,一点冰凉突然飘落到面上,亦有悠扬的笛音传来,他循声抬眼看去,只见一头畸角绽放着朵朵红梅的雪色麒麟载着一位白衣雪发的翩翩公子踏空而来,洒下片片雪花。

    虽生来没有灵力,却拥有一双可以识得食魂的眼眸,伊澈一眼便看出那位拥有出色容貌的男子,正是御级食魂,玉麟香腰。与温润的雪色瞳眸对视片刻,他露出一抹发自肺腑的愉悦笑意,伸出手去,轻声道:“我叫伊澈,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昆仑,玉相遥。”轻轻握住星光下那只纤白如玉的手,玉相遥温和注视着精致无暇的俏脸,唇角缓缓扬起,“终于见到你了,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