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面之间的旅行,对于凡人而言是九死一生的奇迹,对于克伯洛斯而言,只是一场耗时且枯燥的狩猎。
机械境那令人作呕的、永恒不变的“咔哒”声,比深渊战场上恶魔的尖啸更让他烦躁。
但那张仰望他的、带着一丝狡黠与任性的苍白脸庞,那句“我想要”,是他这三千年来听过的、最动听的咒语。
当他终于带着那份战利品归来时,传送门在他身后关闭的波动,甚至都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愉悦。
白塔依旧静立在永恒的浓雾之中,像一座孤高的墓碑。
克伯洛斯的心情好到了极点。
他甚至没有直接传送回主卧,而是选择落在了塔的底层,他要享受这个“归家”的过程。
他要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亲手推开那扇门,然后看到他的小妻子——那个在他离开前,被他彻底填满、标记了里里外外的灵魂,在闻到他气息的瞬间,那具被驯服的身体,会如何本能地颤抖、蜷缩,又如何被迫地迎上来。
他的手中,提着一个盒子。
一个由无数黄铜齿轮和水晶透镜构成的、复杂到令人晕眩的机械方盒。
这是他从机械境的逻辑大君那里“借”来的容器,仅仅是这个盒子,就足以在任何一个法师学院引发一场战争。
而盒子里,装满了那些被他嗤之以鼻的逻辑面包。
他抢来的不是一块,而是它们一整座仓库的储备。他甚至无法理解,他那骄傲的艾尔德里,为何会对这种灰色的、三角形的、尝起来像数学公式的垃圾感兴趣。
但……那又如何?
这是艾尔德里第一次,主动向他索求。
巨龙那古老的、充满了傲慢与虚荣的心,在此刻,被一种近乎愚蠢的、被“需要”的满足感所填满。
他大步走上螺旋阶梯,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薄荷与松脂的龙威,再一次充斥了这座高塔。
“艾尔。”
他呼唤着那个名字,声音低沉而愉悦,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餍足意味。
“……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白塔主卧的门,是虚掩着的。
克伯洛斯推开了门。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灰尘的空气,迎面扑来。
“……”
克伯洛斯那双碧绿的竖瞳,微微眯起。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不对。
房间里……太冷了。
那张巨大的天鹅绒床上,空无一人。只有那片被他俩蹂躏过的、早已干涸的狼藉,证明着他离开前那场疯狂的献身并非幻觉。
艾尔德里不在。
“艾尔?”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那股虚伪的绅士风度在迅速褪去。
他大步走向那间被改造过的、温暖的炼金室。
那里也空无一人。
那块艾尔德里最常蜷缩其上的暖玉,此刻触手冰凉,上面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他的体温残留。
这异常的冰冷的提示,猛地摄住了他的心神,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彻骨的恐慌,如无形之手般猛地攫住了他的咽喉。
他想起了艾尔德里手腕上那枚“炎心”戒指。那枚由火元素领主晶核锻造的戒指,会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
只要艾尔德里还在这座塔里,他所触碰过的地方,就不该是冰凉的!
“艾尔德里!”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吼了出来,声音中带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那庞大的、属于远古巨龙的感知,如同风暴般扫过了整座荒原。
他终于……在塔心,那个被他忽视的、用来维持塔内能量循环的竖井深处,感知到了一个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余温。
“唰——!”
克伯洛斯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他出现在了塔心的深渊边缘。
而后,他看见了——
那一幕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
艾尔德里。
他的艾尔德里,正无声地躺在巨大法阵的中央。法阵由干涸的血迹与黯淡的星光苔勾勒而成,而他那具单薄的身体,像是祭品般陈列于冰冷的符文之间。
那身单薄的丝袍,早已被他自己的鲜血浸透,紧紧地贴在他那纤细的、苍白的、却依旧美得令人窒息的身体上。
银白色的长发如瀑般铺散在黑色的石台之上,那张总是带着清冷与倔强的脸,此刻没有一丝血色,安静得如同沉睡。
克伯洛斯僵在了原地。
他手中那个由无数齿轮构成的、精美绝伦的机械方盒,“啪”的一声,从他手中滑落。
盒子摔在坚硬的石台上,四分五裂。
那些灰色的、三角形的、艾尔德里“最想要”的逻辑面包,撒了满地。
克伯洛斯没有去看。
他只是……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他的视线,他那双碧绿的、死死地、一动不动地……锁在石台中央那具单薄的身体上,锁在那片浸透了衣袍的、已经干涸的血迹上,锁在那如瀑般铺散的银白色长发上。
“艾尔……?”
克伯洛斯低唤了一声,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罕见的颤抖。
没有回应。
这不可能。
克伯洛斯伸出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近乎恐惧地……伸向了艾尔德里垂在身侧的手腕。
他想去确认……他只是……睡着了,就像以前在藏书室里那样。
……不是他记忆中的、被“炎心”戒指所温暖的皮肤。
……而是一片冰冷。
那寒意如利刃,瞬间刺穿了他坚硬的鳞甲与厚重的骄傲,直抵那颗千年未曾战栗的心脏。
他的视线猛地聚焦。
他看见了那只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已经停止了流血,翻卷的皮肉苍白得吓人。
那只他曾握在手中、肆意把玩的、纤细的手。
那只……曾主动地、颤抖地……为他献身的手。
不。不对。
他猛地抓紧了那只手腕,那枚“炎心”戒指明明还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可他的身体为什么会是冰凉的?!
这异常的冰冷仿佛一道警钟,在他古老的心脏里沉重地撞响。恐慌如无形之手般猛地攫住了他的咽喉。
他的另一只手猛地向上,抚上艾尔德里的侧脸。
……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的目光,终于被迫地……移向了艾尔德里那光滑的、冰冷的眉心。
在那里——
一道银色的、如同新月般的印记,正幽幽地散发着光芒。
“……”
克伯洛斯那双碧绿的竖瞳,在看清那印记的瞬间,猛地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那股冰冷的恐慌,在这一刻,化作了实质的、毁灭性的海啸,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银月印记!
他与银耀家族的古老契约,他那长达无数个世纪的任务……就是处理那些“银月之女”的尸体!
每一代被家族献祭的、濒死的银耀王女,在她们灵魂彻底熄灭的最后一刻,眉心都会浮现出……一模一样的印记!
除了卡莱娅,在那无数个世纪里,他已记不清见证过多少代银月之女死亡后的躯壳,看着这枚徽记如同诅咒般在她们眉心浮现。
那是死亡的徽记!是灵魂彻底消散、被规则抹除的、最终的烙印!
他见过……太多了。
可……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印记,会出现在艾尔德里的脸上?!
他不是“银月之女”!他不是那些注定要陨落的女子!他是一个活生生的、倔强的、会撒娇的、仿佛昨天才主动亲吻过他的半精灵!
他是他的!
那股冰冷的恐慌,在这一刻,化作了实质的、毁灭性的海啸,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他那颗跃动了数千年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来自幽冥的冰手狠狠攫住,骤然停滞,随即迸出裂响。
“不……”
一声压抑的、几乎不似龙吟的悲鸣从他喉间撕裂而出。
他永远地失去了他。
失去了这只宁愿燃尽灵魂、坠入虚空,也绝不向他低头的银色飞鸟。
以一种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
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恐慌如潮水般席卷了他。
他那堪比神明的、古老的大脑,在这一刻,竟是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那个几个月前还在他身下鲜活颤抖、低声啜泣的灵魂——
那个总在他朗读诗歌时,安静蜷缩在他怀中的唯一温暖——
那个曾倔强地扬起脸,用冰蓝色眼眸直视他,甚至抬手掴在他脸上的存在——
消失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名为“失去”的剧痛,活生生撕裂了克伯洛斯的胸腔。
碧绿竖瞳深处,骤然燃起混乱而疯狂的火焰。
他想起初见时少年眼中冰冷的怒火;
想起藏书室里那人因符文难题而微蹙的专注眉心;
想起为他戴上“炎心”时,那句轻如落雪却撼动龙心的“谢谢”;
更想起他被禁锢于自己身下,那双蒙着水汽的湿润眼眸……
往昔的每一帧画面,它们化作千万把烧红的毒刃,狠狠刺穿了他古老的心脏。
他第一次……开始质疑。
他是否……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用最坚不可摧的锁链束缚这只鸟儿,用最奢华的牢笼点缀它的羽翼,他以为这就是极致的珍视——如同守护他最耀眼的宝库,隔绝一切风雨与尘埃。
他以为给予庇护与占有便是恩赐,却从未想过,这只银色的鸟儿是否会因失去天空而窒息。
他从未真正明白……
直到此刻,这冰冷的现实如利刃般刺穿他的傲慢,他才惊骇地意识到:艾尔德里……是不同的。
不同于那些匍匐于他脚下的仆从,也不同于那些沉默地闪耀于他宝库中的珍藏。他会黯淡,会挣扎,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从他紧握的爪中挣脱。
他是一个……会痛、会流泪、会……碎裂的……灵魂。
他想起艾尔德里曾在他怀中哭喊,他曾以为艾尔德里所有的反抗、哭泣、乃至沉默,都不过是驯服过程中的细小涟漪,终将归于平静。
可他从未真正理解,那无声的抗拒背后,是宁愿焚尽自身也不愿被彻底吞噬的决绝。
而他回应这一切的方式,只是用更凶狠的贯穿,堵住了他所有的抗议。
胸腔里那股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克伯洛斯。
曾被无数史诗与恐惧冠以“混沌与翠绿之主”、“翡翠之蛇”、“谎言与腐化之君”之名的远古存在……
一个活了三千年的、早已看透了凡间一切虚伪与生死的远古巨龙……
在此刻,才骇然发觉——
原来……自己根本无法承受他的离去。
……
……
“不。”
一声沙哑的、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低吼,打断了这片死寂。
巨龙的理智,在极致的痛苦边缘强行刹停,并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效率开始重新运转。
克伯洛斯那双燃烧着混乱火焰的碧绿竖瞳,猛地缩紧。
悲伤,是留给弱者的无用情绪。
而他是Khaos-Verde,是连神只也曾为之侧目的原始力量。真名即是契约,此刻,它正随着每一次心跳,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从不接受“失去”。
他只宣告“永恒”。
属于绿龙的、冰冷的计算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杂音。他强迫那颗几乎炸裂的心脏平稳下来,以古老的智慧重新审视眼前的一切。
死亡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艾尔德里的身体是冰冷的,但……没有腐坏。
“炎心”戒指的魔力还在,只是被一股更强大的、冰冷的神性力量压制了。
他看向地上的法阵。
星光苔……
克伯洛斯的瞳孔猛地一缩。他认得这个!这是来自白塔深处那个早已被他据为己有的收藏室!
他再看向那些干涸的、呈放射状喷涌的血迹……
这不是死亡。
这是……献祭!
他那堪比神明的大脑,在这一刻,终于将所有的线索拼凑了起来。
白塔。虚空之喉。星光苔。银耀之血。
“……阴影冥界。”
克伯洛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连他都感到厌恶的词汇。
艾尔德里……他没有“死”。
他用自己的血脉和灵魂作为钥匙,启动了这座塔,将自己的灵魂……主动放逐到了那个充斥着阴影与绝望的负面位面!
他用这种方式……背叛了他。
“呵……呵呵……”
克伯洛斯的喉咙里滚出一串低沉的笑声,像是毒蛇在黑暗中摩擦鳞片。那笑声里浸满了被最珍视之物反噬的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遏制的惊叹。
“真有你的……我亲爱的艾尔……”
他几乎是用气音呢喃着,仿佛情人间的低语,声线里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轻柔。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用他亲手传授的知识……在他布下的牢笼里……策划并执行了这场完美得令人心悸的逃亡。
他珍视的宝物,竟以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给了他最沉重也最……漂亮的一击。
巨龙那颗刚刚还沉浸在失去的痛苦中的心脏,瞬间被一股更狂暴的、更偏执的占有欲所填满!
你想逃?
你想用死亡来摆脱我?
克伯洛斯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阴影冥界……
那是是负能量的位面,是现实世界腐烂的、冰冷的倒影。
那里的规则,与主物质位面截然相反。
活物……无法踏足。
即便是他这样的远古巨龙,他的灵魂和肉体,充满了“生命”与“正能量”,一旦强行闯入,就像一滴滚油滴进了冰海,会立刻被那无尽的、冰冷的负能量所湮灭。
他无法活着进去。
艾尔德里……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他选择了一个……连他都无法追及的归宿。
克伯洛斯脸上的笑容敛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思量,取代了翻涌的怒火。他低头,凝视着石台上那张苍白却依旧令他心悸的脸庞。
“……你以为……”
他的声音低沉,剥去了一切情绪,只剩下事实本身的重量。
“……用这种方式,就能从我身边逃离?”
短暂的寂静在空气中凝固。随后,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却更为危险的明悟。
“不,我亲爱的艾尔……你给了我一个……惊喜,一个深刻的教训。”
他意识到,他从未真正“拥有”过怀中这个灵魂。
他用牢笼和强权扼杀了一切,最终将这只鸟儿逼上了燃烧自己的绝路。
克伯洛斯缓缓伸出覆满鳞片的手,动作间带着一种决绝的庄严。
“既然我的生是我的牢笼,让我无法触及你的死……”
“那么,我就将这生……分给你。”
既然活物无法踏足……
那么……
他只要共享艾尔德里那份……属于亡者的特质,就可以了。
克伯洛斯碧绿的竖瞳中,燃起了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
阴影冥界是现实世界的黑暗倒影,那里弥漫的负能量会不断侵蚀生者。
艾尔德里以活人灵魂强行进入,即便只是短暂停留,依旧会被负能量逐渐渗透腐蚀,如同水滴石穿。
若停留过久,他的记忆、情感、乃至自我都将在死寂中被磨蚀,最终彻底消散,成为那片灰色荒原上一缕无名的哀嚎。
龙族的生命,是这世间最古老、最强大的“正能量”源泉。
而他,此刻便要撕裂生与死的法则,将要用他这三千年的磅礴生命力,作为锚点,去强行绑定那缕早已遁入阴影冥界的、冰冷的灵魂!
他要用自己的"生",去对抗那片死寂的"死",将艾尔德里从永恒的沉沦中拉回。
他要将两人……彻底地、永恒地……绑在一起!
这是一种最古老的、被所有龙族视为禁忌的秘法——“灵魂血契”。
它意味着生命的共享。
一旦缔结,他的存在将与艾尔德里彻底纠缠。
艾尔德里的灵魂,将分享他那近乎永恒的龙族生命力,在阴影冥界中获得几乎不灭的特性。
而他,也将获得“通行证”——他的灵魂,将可以无视生死的规则,自由穿行于阴影冥界,因为他的一部分生命,已经属于那里。
但代价是……
如果艾尔德里的灵魂……在阴影冥界中彻底湮灭……
那么,他,克伯洛斯……
也会……一同陨落。
“……”
克伯洛斯凝视着石台上那张安静的脸。
陨落?
他活过的漫长岁月,早已将世间万事万物都化作了单调的回响。永恒对他而言,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空洞循环。
可如果……
如果连这唯一能在他死寂心湖中激起涟漪的存在……也彻底消逝……
那么这无尽的寿命,将不再是恩赐,而是最恶毒、最漫长的刑罚。
“……艾尔德里……”
克伯洛斯缓缓地伸出手,那锋利的、足以撕裂精金的龙爪,划过了自己的掌心。
没有丝毫的犹豫。
滚烫的、带着碧绿色幽光的、蕴含着恐怖生命力的龙血,喷涌而出!
“……你想要独自离去?”
他喃喃低语,声音沙哑得几乎要碎裂。
“……不……”
“……没有我的允许,哪怕是死亡,你也不该……擅自决定。”
他将那只流淌着碧绿龙血的手,狠狠地、毫不留情地……
按在了艾尔德里眉心那道……冰冷的、银月印记之上!
滚烫的龙血,与那冰冷的神性印记,悍然相撞!
一股无法形容的、刺目的光芒,轰然爆发!
白塔的符文被这股力量强行唤醒,整个塔心都在剧烈地颤抖!
克伯洛斯在那片撕裂灵魂的光芒中,发出了他那古老的、如同雷鸣般的誓言,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着最原始的魔法之力:
“以龙血为引,以真名为契,”
“我,混沌与翠绿之主,Khaos-Verde,在此立下不毁之誓——”
“汝之孤寂,由吾共鸣;汝之伤痛,由吾共担。”
“吾生命之火不息,汝灵魂之光不灭。”
“自此,命运交织,双魂一体。”
“直至群星陨落,直至永恒……化为虚妄!”
碧绿的龙血,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沿着那道“银月印记”的边缘疯狂蔓延……
它像一道活着的荆棘,又似守护的咒文,将那轮冰冷的银月永恒地镌刻在自己的脉络之中。
契约,于此瞬无声地达成。
那道由碧绿龙血与古老银月交织而成的全新烙印,在艾尔德里的眉心骤然亮起,随即光芒内敛,如同呼吸般微微脉动了一次,便彻底沉静下来,仿佛它自古便存在于那里。
克伯洛斯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地拽离了自己的身体!
那是一种……如同万钧铁钩撕裂血肉般的、极致的灼痛!
但他没有反抗。
他的意志,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甚至……在那极致的痛苦中,感到了一种……诡异的、满足的安宁。
因为……
在那片混乱的、撕裂的灵魂风暴尽头……
他终于再一次地……
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属于艾尔德里的灵魂气息。
巨龙那庞大的、俊美的人形身躯,缓缓地瘫倒了下去。
他那滚烫的、覆着鳞片的胸膛,重重地压在了艾尔德里那具冰冷的娇小身体之上,将那具“空壳”……死死地拥入怀中。
而在他们上方的半空中——
白塔的空间,骤然破裂。
一个由星光苔坐标指引的、通往无尽黑暗的、幽冷的裂隙,无声地打开了。
——阴影冥界。
灰白的、永恒的荒原,在眼前铺展开来。
这里的光线被吞噬,声音被湮灭,希望被抽干。
只剩下绝对的死寂。
以及那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的……亿万份绝望与负面情绪的冰冷回响。
克伯洛斯的灵魂形态撕开了位面的帷幕,在这片灰白的荒原上凝聚成形。
不是类人的幻象,而是他真正的、足以令生灵战栗的本体。
远古绿龙的幽魂盘踞在死寂的荒原上,骨刺沿脊背延伸,形如一段段弯曲的尖塔,巨大的翅膜半透明地垂落,纹路深处流动着森林腐植般的色泽。在这片万物皆灰的死寂国度里,他那鲜明的翠绿色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那双碧绿的竖瞳陡然亮起。
在这灰白死境中,它们像溶入毒液的琥珀,被点亮的瞬间就刺破了整个静止的世界。
他昂起龙首,感受着那根由龙血铸就的灵魂锁链传来的牵引。它正指向荒原深处某个方向,无形的联系在他胸腔中搏动,如同第二颗心脏。
之前的暴怒、撕裂、兽性的宣泄皆已沉到心底。他的神情在荒风中沉成一块坚不可摧的岩石,深不可测,也无从动摇。那是一种更深、更古老的意志。
他望向锁链指向的方向,荒原深处,被无形的力量拉动的地方。
“艾尔德里……”
低吟从喉间溢出,随即化作震动天地的龙声,掀起灰雾,逼退四周游移的阴影。
他迈步向前,龙爪切入荒土地表,裂纹沿着他的步伐向远方延伸,荒原深处的死气被迫后退,像潮水一样让开道路。
他在前进。
灵魂的牵引贯穿胸腔,引导他去到唯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