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龙与精灵[西幻] > 白塔囚笼25 神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走向人间。
    克伯洛斯那宏大而古老的声音在死寂的阴影冥界荒原上回荡。

    他讲述着那个暴雨之夜的最后真相——卡莱娅·银耀,那位看似温柔、却在死亡边缘展现出可怖理性的母亲,如何在银月印记诡异的爆发中,从一个濒死的产妇,蜕变成一个绝对冷静的契约者。

    艾尔德里被这真相击穿了。

    他一直以为母亲的温柔,是软弱,是遗憾,是被逼迫的悲剧。

    而现在他才知道,那是她自己,在一种近乎“超越生死”的状态下做出的选择。

    是她用他这个刚降生的婴儿,用他这个被克伯洛斯视为唯一珍宝的存在,作为最后筹码换来的交易。

    她赢得了时间。

    赢得了将他抚养到十几岁的资格。

    赢得了克伯洛斯的等待。

    她用自己最终的自然死亡,去偿还那份契约。

    母亲的爱……

    艾尔德里那半透明的灵魂形态剧烈颤抖。

    这种爱确实冷酷。

    可这种冷酷,是在重重迷雾下,是一种极致理性锻造出的——

    ……极致母爱。

    她牺牲了他本该自由的未来,

    所以给了他一个亲手守护的、温暖的过去。

    这是一个艾尔德里无法承受,却也无法否定的真相。

    他整个人都在抖,不是因为冥界的寒冷,而是因为这份残酷到无法呼吸的重量。他对复活母亲的执念,在此刻不仅没有崩塌,反而被烙得更深。

    ——她爱他。

    ——她确实爱他。

    克伯洛斯沉默着,那双碧绿的竖瞳牢牢钉在艾尔德里那摇摇欲坠的灵魂之火上。

    他能看见那团火正在被这真相的重量压得几乎熄灭。

    一股来自灵魂根源的焦躁与恐惧,让这头巨龙几乎失控。

    “艾尔!”他骤然催促,声音罕见地急切,“此地不宜久留!阴影冥界的寒气正在侵蚀你的灵魂根基!随我回去!”

    “……回去?”

    艾尔德里像听到了某种荒诞的嘲讽。

    他抬起头,银发乱舞,那张苍白到透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疲惫得近乎锋利的冷笑。

    他踉跄后退一步,冰蓝色眼眸里满是破碎与讥讽。

    “回到什么?回到那座白塔?那个用我母亲、用无数银耀骨骸堆砌出来的华丽囚笼?继续做你不知第几个‘收藏品’?”

    “克伯洛斯,”他猛然抬头,声音像是被压垮的弓弦反弹断裂,“你告诉了我这些,你认为我还会心甘情愿地跟你走吗?!”

    绿龙的耐心正在被撕裂,那种再失去一次的恐惧让他的瞳孔危险地缩成极细的竖线。

    “你想留在这里?”他猛地甩头,指向荒原上那些永恒飘荡的银色幻影,“变成它们?一个无意识的残响?!”

    “至少这里没有你!!!”

    这句话,如同冷刃贴着心脏缓缓划过,将他竭力遮掩的那点疯狂生生撕开。

    一瞬间——

    所有伪装、所有诚实、所有紧绷的克制,都被彻底点燃。

    “收——藏——品——?!”

    一声无法形容的龙吼撕裂阴影冥界的天幕!

    那已经不是声音,而是纯粹灵魂之怒的咆哮!

    灰白天空翻滚,死寂荒原颤抖,所有幻影都被震得扭曲!

    “你以为你只是——又一件‘收藏品’?!”

    克伯洛斯彻底失控。

    他庞大的灵魂投影猛地逼近,那双燃烧着碧绿业火的竖瞳几乎贴上艾尔德里渺小的灵魂。

    他要吐出真相。

    他已经被逼到只能吐出那个他原本想带入永恒的底牌。

    “我撕裂了自己的灵魂!!”

    那声音像是从无数道裂缝中溢出的痛苦与疯狂。

    “就在你自以为逃脱的那一刻!我用龙血与真名立下了——”

    “——灵魂血契!!”

    “我把我的生命与你绑定成一体——艾尔德里,你若消散,我亦一同陨落!!”

    艾尔德里整个人被这句话死死钉在了原地。

    克伯洛斯逼近,他那双竖瞳中满是血丝、疯狂——

    以及艾尔德里此刻才真正看懂的,那种深到骨髓的……恐惧。

    “你以为我为何能踏入这里?!”

    “为何能以灵魂形态,降临这片连神只都避开的死地?!”

    “因为我的一部分已经死了!!”

    “在你自我毁灭的那一刻,艾尔德里——我的灵魂就被你撕裂了一半!!”

    “你不是我的收藏品。”

    巨龙的声音低沉下来,那疯狂被一层偏执、沙哑、近乎乞求的真实取代。

    “……你是我唯一的半身。”

    “我绝不允许你——”

    他一字一顿,像是用尽了全部意志在抵抗彻底的崩溃。

    “——就在我面前……再次消散。”

    ……

    ……

    比冥界荒原本身更彻底的寂静,在两人之间缓缓沉降。

    艾尔德里的思绪、愤怒、反抗,全部在“灵魂血契”这个真相面前,被无形的力量碾碎成尘。

    他的灵魂在颤抖。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绝望。

    而是一种从灵魂最深处升起来的……荒谬到冷酷的战栗。

    ——克伯洛斯。

    这个把生命视为玩物,把凡人视为尘埃,把白塔当作收藏室的远古巨龙,竟然因为他那一瞬间的“自我了断”,因为那一瞬间的失去……做出了连神明都会避之不及的疯狂之举。

    艾尔德里胸口升起一种近乎嘲笑的荒诞感。

    他抛弃自己的身体,摆脱那具被克伯洛斯驯服、背叛了自身意志的皮囊,为了夺回那点仅存的自我。

    可现在他才明白——

    克伯洛斯从来就不在乎那副身体。

    他抓住的,是他的灵魂。

    克伯洛斯为了那份偏执,为了那份病态的占有,甚至愿意——

    与他一同死去。

    一个念头如一道寒光劈开了他所有的混乱。

    ——他不是在玩弄我。

    ——他是真的恐惧失去我。

    他对我的渴望,不仅是对那具身体……更是指向灵魂的最深处。

    这一刻,所有被“收藏品”激起的绝望、被“谎言”激起的愤怒、被“母亲的真相”击碎的迷惘,都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彻骨的清醒。

    [我来这里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银耀先祖的残响,扫过这片灰白色的天幕。

    [我原是为了复活母亲而来。]

    [可现在我知道,这不只为了她。]

    这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自己的命运,为了他自己的未来。

    [我要知道我的身世。]

    [我要知道银月契约的意义。]

    [我要找到母亲的灵魂去了哪里。]

    [我要撕开银耀家族背后所有该死的阴影。]

    [我要知道——我到底是谁。]

    他的存在意义,从这一刻起,不再寄托于任何人——无论是他深爱的母亲,还是他憎恨又不得已依赖的克伯洛斯。

    而他,不能就这样消散在这里。

    艾尔德里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缓缓抬起,重新聚焦在眼前那头……因为惊惧与坦白而陷入近乎虚弱的巨龙身上。

    一个锋利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

    克伯洛斯以为他用生命共享的契约再度绑住了他。

    却不知道,从这一刻起,真正被绑住的……是克伯洛斯。

    “我摆脱不了你,”艾尔德里冷声想道。

    “但我可以——使用你。”

    在这一瞬间的、漫长如一个世纪后,艾尔德里……重新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颤抖、愤怒或绝望,那是一种……清冷的、几乎没有起伏的声线,仿佛阴影冥界永恒的寒风穿过碎冰,带着一种奇异的、脆弱的穿透力。

    “你想让我跟你回去?”

    他缓缓开口,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巨龙。

    “可以。”

    克伯洛斯那双紧缩的竖瞳猛地一震,那股极致的恐慌……瞬间被一丝狂喜所取代。

    但下一秒,这丝狂喜就彻底凝固了。

    因为艾尔德里抬起了手。

    那只纤细而苍白的手,在灰光里近乎透明,美得像是随时会碎裂。

    然而——

    那是一个强势、命令、居高临下的姿态。

    不是乞求,不是屈服,而是……召唤。

    “降临物质位面。”

    “以完整的形态,真身降临。”

    克伯洛斯的竖瞳猛地收缩!

    “从此,”他那半透明的、苍白的唇瓣轻启,吐出的话语却带着不属于他纤细外表的绝对分量,“以与我平等的身份同行。”

    “跟随在我身边。”

    “不再是那个躲在阴影中的操纵者,或白塔之中的看守……”

    他微微抬下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这片灰白的天幕彻底劈开,要劈开克伯洛斯灵魂中所有的伪装与算计。

    “而是我的——同盟。”

    “助我查明我的身世,查明背后所有的阴谋,找到我母亲灵魂真正的去向,揭开这份‘银月契约’背后……全部的真相。”

    “这就是我的条件,克伯洛斯。”

    他那如冰雪般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几近残酷的、尖锐的弧度。

    “如果你有丝毫……你所说的‘诚意’的话。”

    他刻意咬住这两个字。

    “答应!并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否则——”

    他缓缓收回那只纤细的手,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巨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宁愿在此地消散,成为你……永远也无法得到的……又一个银耀亡魂。”

    空气似乎在那一瞬间冻结。

    克伯洛斯……怔住了。

    他那庞大的灵魂投影,凝固在原地。

    他预想过艾尔德里的愤怒、绝望、甚至更激烈的反抗,但从未料到会是这样一个……要求。

    真身降临?跟随他?同盟?

    这简直……荒谬!

    对真龙而言,这荒诞到足以引发战争。

    一个凡人……

    一个卑微的、渺小的、他一手培养起来的、连生命都是他赐予的……凡人!

    一个……如此纤细、如此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美丽造物……

    绿龙从不会与任何智慧生物建立有效关系。

    他们不会分享权力,不会承认平等,不会签订任何以共同行动为目标的盟约。

    他们的世界观里,没有同盟这种结构;

    有的,只有支配者与被支配者、猎手与猎物、操纵者与玩具。

    但眼前的这个……这个与他分享了一半灵魂的半精灵幼崽——

    竟敢直视他,要求一个绿龙最不可能给予的东西:

    ——平等。

    就算是他的小妻子,就算是他的半身,竟敢……用他赐予的永生……来反向威胁他这个堪比神明的存在?!

    这简直是他那漫长到无聊的生命中,听过的、最狂妄、最可笑的笑话!

    龙族的骄傲,那铭刻在灵魂最深处、比“生命”更重要的骄傲,让他几乎要当场愤怒地咆哮,要将这个胆敢挑衅他的渺小灵魂……彻底撕碎!

    但——

    艾尔德里那清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话语,和他那双……平静地迎接着消散的、冰蓝色的眼眸……

    以及……

    契约另一端,那股冰冷的预兆猛地袭来。

    艾尔德里的灵魂之火……真的在熄灭。不是威胁或者演戏,也没有在虚张声势。

    ——是真的。

    艾尔德里真的会死。

    真的会在他面前消散,永远离他而去。

    对克伯洛斯而言,“陨落”本身毫无意义,他不在乎。

    但他真正在乎的……是这种……眼睁睁地看着艾尔德里在他面前、在他的感知里……彻底死去的恐慌!

    这种他无法控制、无法阻止、无法挽回的失去的恐慌,才是真正击穿了他所有傲慢、击穿了他所有龙族骄傲的……唯一理由!

    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

    他只在乎——

    艾尔德里……不能死!

    ……

    ……

    一瞬间,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算计,所有龙族的威严,顷刻成为废墟。

    比起永恒的失去,任何条件……都可以接受。

    那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被一种近乎狼狈的急迫情绪猛然打破,克伯洛斯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某种彻底认命与急切的低吼。

    “可以。”

    他回答得极快,几乎打断了艾尔德里最后话语的余韵。

    那声音已听不出昔日丝毫的权衡与算计,威压与骄矜全都褪去,只剩下一种斩钉截铁的应允。

    他甚至没有讨价还价,也未表现出哪怕一瞬的犹豫。

    一头远古巨龙,傲慢如飓风,强悍如山脊——此刻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按住了脊骨。

    他的龙首缓缓倾向艾尔德里。

    几乎是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

    那双翠绿的竖瞳,死死地、紧紧地锁住艾尔德里那即将透明的灵魂,里面燃烧的……不再是欲望,而是一种极致的专注。

    “我接受。”

    “无论是什么……我都接受。”

    他向前一步,那庞大的龙尾不安地扫过地面的灰烬,灵魂投影因为急切而剧烈波动。他的语气变得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

    “但现在,你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你的灵魂支撑不了多久了,你正在变得虚弱!”

    他猛地伸出那只巨大的龙爪——

    掌心向上,摊开在艾尔德里的面前。像一个焦急的、忠诚的护卫,在等待他的主人踏上归途。

    “跟我回去。”

    “我以真名起誓,Khaos-Verde——克伯洛斯,应允你的要求!”

    “但前提是,你现在,必须,跟我走!!”

    “……”

    这种突如其来的、急切的、甚至是慌乱的顺从,反而让艾尔德里怔了一下,他那双冰蓝色眼眸中的尖锐、嘲讽与决绝微微凝滞。

    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预想了对方的愤怒、拒绝,或者更狡诈的、言辞上的周旋,更预想了一场更艰难的、意志上的博弈。

    却唯独……

    没料到是如此干脆、如此彻底、如此……狼狈的应允。

    看着那双紧紧盯着自己的龙瞳,感受着灵魂的另一端那道血契传来的、不容作伪的焦灼……

    艾尔德里知道。

    他赌赢了。

    至少,在这一刻,他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

    他深吸了一口阴影冥界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那股因胜利而涌起的、荒谬的波澜。

    最终,他缓缓将自己那只半透明的手,虚放在了那只巨大的、摊开的龙爪之上。

    “记住你的誓言,克伯洛斯。”

    “走。”

    随着艾尔德里最后一个音节消散,一声龙吟骤然撕裂了冥界的死寂。

    克伯洛斯不再有丝毫犹豫。

    他那庞大的灵魂投影,瞬间绽放出耀眼到极致的、仿佛能撕裂冥界的翠绿色光芒!

    那光芒如此炽烈,不再是冰冷的威压,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疯狂的温柔,将艾尔德里那脆弱的灵魂体彻底包裹,猛地撕裂了阴影冥界的空间。

    他们的身影化作一道流星,撕裂长夜,疾驰向生的彼岸。

    在这一刻,神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走向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