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过军棍的凌越,像是被淬了火的精铁,褪去了几分毛躁,多了几分沉毅。
他再不敢在训练时分心,每日天不亮便悄悄起身,跑到操场角落练习长枪。北境的晨霜凝在枪杆上,冰凉刺骨,他握得久了,指腹被磨得发红,甚至渗出血丝,可只要想到沈惊寒那句“军人以行动证明一切”,便觉得这点疼算不得什么。队列训练时,他站得比青松还直,目光平视前方,连风吹动发丝都不肯眨一下眼;体能训练时,负重跑、攀岩壁,哪怕累得大口喘气,双腿像灌了铅,也始终咬着牙跟在最前面;枪法对练时,他不再一味求快求狠,而是沉下心观察对手的破绽,一招一式都稳扎稳打,渐渐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章法。
新兵营的教官看在眼里,暗自称奇。这少年不仅有股不服输的韧劲,还肯动脑子,进步快得惊人。不过半月,同批新兵里,已经没人能在枪法上胜过他了。
凌越的名字,渐渐在新兵营里传开。有人佩服他的刻苦,也有人暗生嫉妒,可无论旁人如何议论,凌越始终只盯着一个目标——离沈惊寒再近一点。
他每日最期待的,便是沈惊寒偶尔来新兵营巡视的时刻。将军大多时候只是远远站着,目光扫过训练的队伍,不发一言,可只要那道清冷的目光掠过自己,凌越便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训练得越发卖力。有几次,他故意放慢动作,或是在对练中露出一个不算明显的破绽,只盼着沈惊寒能注意到他,哪怕是呵斥几句也好。
可沈惊寒始终淡淡的,仿佛只是在看一群普通的士兵,没有特别关注谁,也没有苛责谁。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新兵营首次综合考核的消息终于传来。考核分体能、队列、枪法三项,综合排名前三的人,可直接入选将军亲卫营。
亲卫营——那是能日夜守在沈惊寒身边,随他议事、随他出巡,甚至随他上阵的地方!
凌越得知消息的当晚,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摸了摸臀上早已消退的疤痕,那里的痛感似乎还残留着,提醒着他第一次挨罚的羞愧与坚定。他攥紧了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入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考核当天,天刚蒙蒙亮,操场便挤满了人。沈惊寒也来了,一身玄色劲装,外罩银甲,站在高台上,目光冷冽地扫过下方列队的新兵。凌越站在队伍前排,能清晰地看到他挺拔的身影,看到他凤眸中深邃的光,心脏不由得又快跳起来。
体能考核是负重跑十里山路,凌越自小干惯农活,体能本就出众,再加上这一个月的刻意训练,跑起来毫不费力。他始终保持在第一梯队,中途有人体力不支掉队,他也未曾放慢脚步,最终第一个冲过终点线,额上沁着汗,却依旧气息平稳。
队列考核时,他动作标准得如同复刻的木偶,转身、踏步、敬礼,每一个细节都挑不出错处。教官亲自上前检查,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
最关键的是枪法考核,对手是同批新兵中实力仅次于他的赵虎。赵虎身材魁梧,力大无穷,枪法走的是刚猛路子,一上来便枪风凌厉,招招直指要害。凌越不敢大意,沉下心来,以巧破拙,避开对方的猛击,同时寻找反击的机会。
两人你来我往,长枪碰撞的“砰砰”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周围的士兵们看得大气不敢喘,连高台上的沈惊寒都微微前倾了身体,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尤其是凌越身上,多了几分专注。
凌越渐渐摸清了赵虎的套路,知道他后劲不足,便故意拖延时间,待赵虎动作慢下来的瞬间,猛地侧身,长枪如灵蛇出洞,直指赵虎手中的枪杆。赵虎反应不及,长枪被挑飞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凌越胜!”教官高声宣布。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喝彩声,凌越收起长枪,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高台,正好对上沈惊寒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淡漠,而是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认可。
凌越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脸颊瞬间涨红,连忙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三项考核结束,凌越综合排名第一,毫无悬念地获得了入选亲卫营的资格。
当教官当众宣布这个结果时,凌越激动得浑身发颤,恨不得立刻跑到沈惊寒面前,告诉他人他做到了。可他终究忍住了,只是挺直了脊背,接受着众人的祝贺,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考核结束后,凌越跟着其他两名入选的新兵,一同前往将军营帐听令。走在通往营帐的路上,他的脚步都有些虚浮,既紧张又期待,手心全是汗。
营帐内,沈惊寒正坐在案前批阅公文,秦峰站在一旁。看到三人进来,沈惊寒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眸望过来,目光首先落在了凌越身上。
“见过将军!”三人齐齐行礼,声音洪亮。
“免礼。”沈惊寒的声音依旧清冷,“考核结果我已看过,你们三人,是新兵中最出色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另外两人,最后又落回凌越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凌越,你枪法尚可,体能也过关,只是……”
凌越心里一紧,连忙抬头:“请将军指教!”
“性子太急。”沈惊寒缓缓开口,凤眸中带着一丝锐利,“方才与赵虎对练,你明知他后劲不足,却急于求胜,最后那一击虽胜了,却露出了三处破绽。若对手是经验丰富的匈奴兵,你这三处破绽,足以让你丧命。”
凌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又羞又愧。他确实是急于取胜,想要在沈惊寒面前表现自己,却忘了战场上最忌急躁。
“将军教训的是,属下知错了。”凌越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懊恼。
“知错便要受罚。”沈惊寒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亲卫营规矩更严,容不得半点马虎。今日便罚你军棍十下,杀杀锐气。秦峰,带人执行。”
“是,将军。”秦峰应声上前,看向凌越的目光带着几分同情。他跟了沈惊寒多年,深知将军的脾气,军棍之下从无例外,哪怕是再看好的苗子,犯了错也照样要罚。
凌越愣住了。他以为自己考核第一,能得到沈惊寒的赞许,却没想到等来的是十军棍。可转念一想,沈惊寒是为了他好,是怕他日后在战场上吃亏,心里的懊恼便多过了委屈。
“属下甘愿受罚。”凌越挺直了脊背,没有丝毫怨言。
营帐外的空地上,早已备好长凳和军棍。凌越被两个亲卫按在长凳上,双手抓着凳脚,裤子被褪至膝盖,露出了紧实的臀部。比起第一次挨罚时的羞愧难当,这一次他反而平静了许多,只是闭上眼睛,等待着军棍落下。
他能感觉到沈惊寒就站在不远处,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的身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凌越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既紧张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啪!”
第一记军棍重重落下,比第一次挨罚时力道更重,剧烈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啪!啪!啪!”
军棍一下接一下地落下,节奏均匀,力道十足。每一下都带着风,落在红肿的皮肉上,火辣辣的疼,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凌越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可他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求饶。
他心里想着沈惊寒的话,想着自己的破绽,想着日后战场上的凶险。这十军棍,是教训,更是警醒。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这份疼,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沉稳冷静,不能再如此急躁。
沈惊寒站在一旁,目光紧紧盯着凌越的背影。看着少年明明疼得浑身发颤,却依旧挺直的脊背,看着他紧咬着嘴唇,不肯出声的倔强模样,凤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秦峰站在沈惊寒身边,低声道:“将军,十军棍已打完,这孩子倒是硬气。”
沈惊寒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越是难得,就越要好好打磨。他沈惊寒的亲卫,不仅要武艺高强,更要心智坚定,沉稳可靠。这点苦头,算不得什么。
亲卫们停下动作。凌越挣扎着从长凳上爬起来,双腿有些发软。他勉强提上裤子,转过身,对着沈惊寒深深行了一礼:“谢将军责罚,属下谨记教诲。”
沈惊寒看着他苍白的脸颊,额上的冷汗,还有微微颤抖的身体,眼底深处的复杂更浓了几分。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丝:“起来吧。记住今日的疼,日后在亲卫营,若再犯急躁冒进的错,军棍加倍。”
“是,属下不敢再犯。”凌越恭敬地应道,抬起头时,正好对上沈惊寒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了之前的冷冽,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像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他身上的疼痛与寒意。
凌越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与沈惊寒对视。
“秦峰,带他下去上药,安排住处。”沈惊寒吩咐道。
“是。”秦峰应了一声,看向凌越,“跟我来吧。”
凌越跟着秦峰转身离开,每走一步都疼,可心里却异常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喜悦。他知道,这十军棍,是他进入亲卫营的“入门礼”,也是沈惊寒对他的期许。
他回头望了一眼沈惊寒的身影,心里暗暗发誓:沈将军,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惊寒站在原地,看着凌越一瘸一拐的背影消失在营帐外,缓缓抬手,揉了揉眉心。他身边的亲兵低声道:“将军,您似乎对凌越格外严格。”
沈惊寒微微勾了勾唇角,眼底掠过一丝腹黑的笑意:“璞玉需琢,顽石需磨,这个新兵,值得我费些心思。”
他转身回到营帐内,案上的公文还未批阅完,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倔强的少年身影。
其实,从凌越投军那天起,他就注意到这个目光灼热的少年了。那股毫不掩饰的仰慕,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像一束光,闯入了他常年被战火与孤寂笼罩的世界。
他故意对他严格,故意罚他军棍,既是为了打磨他的性子,也是为了试探他的决心。他想看看,这个少年的仰慕,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能经得住军中的艰苦与责罚。
而凌越的表现,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
沈惊寒拿起毛笔,却迟迟没有落下。他想起凌越挨罚时倔强的模样,想起他看向自己时灼热的目光,想起他那句“属下甘愿受罚”,心底某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萌芽。
他轻咳一声,压下心头的异样,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公文上。只是笔尖落下时,力道却比刚才轻了几分。
亲卫营的日子,注定不会平静。而他与凌越之间的纠葛,才刚刚开始。这军棍之下,不仅要打出规矩与沉稳,或许,还会打出一些别的什么来。
凌越跟着秦峰来到亲卫营的住处,是一间不大的营帐,里面有两张床铺,另一张床的主人还没到。秦峰让人拿来了伤药,递给凌越:“这是将军常用的金疮药,药效很好,你自己涂上吧。”
凌越接过药瓶,心里一暖:“多谢秦副将,也多谢将军。”
“将军向来赏罚分明,对你,更是寄予厚望。”秦峰拍了拍凌越的肩膀,“好好干,别辜负了将军的苦心。”
“属下明白!”凌越用力点头。
秦峰离开后,凌越关起营帐门,褪去裤子,小心翼翼地将药涂在伤处,清凉的感觉瞬间缓解了不少疼痛。他躺在床上,想着沈惊寒的模样,想着他的责罚,想着他的目光,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虽然挨了十军棍,疼得厉害,可他终于进入了亲卫营,离沈惊寒更近了一步。
这条路或许还很长,或许还会挨更多的军棍,受更多的苦,可他不怕。
夜色渐深,北境的风呼啸着掠过营帐,带来阵阵寒意。凌越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带着一丝甜蜜,一丝期待,渐渐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与沈惊寒并肩站在雁门关的城楼上,望着万里河山,并肩作战,所向披靡。
而营帐外,沈惊寒的身影悄然出现,站在凌越的营帐门口,停留了片刻,才缓缓转身离开。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影,凤眸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