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戒不掉
就是红糖水把自己呛到的,现在却要把这个罪魁祸首消灭掉,江浸月看着杯子的眼神有点幽怨,但还是选择了乖乖听话,满不情愿地捧起了它。
宴逐霄看着江浸月像完成任务般地啜饮起杯中剩余的红糖水,盯着他苍白的唇色被浸润得又有了淡粉色,才转头对程漾说:“先这样吧,后面工程量不少,你先找林琛把数据对了,其余的明天再说。”
话都到这份上了,再不走当高瓦数的电灯泡就不礼貌了。程漾麻溜得收拾好文件,给宴逐霄叠好放置在他面前,动作带着点“此地不宜久留”的仓促。
“行,那先这样,我等下再找林琛问问。”程漾背起书包,拿起餐盘和宴逐霄的空杯,忍不住瞟了一眼还在被逼喝完红糖水的江浸月。
临走前程漾还是耐不下雄厚的八卦魂,压低声音,用他以为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了宴逐霄一句:“唉,今晚…还回公寓?”
潜台词:都这样了还回公寓呢?搬回宿舍吧,你可别躲了……
宴逐霄顺起文件夹拍他身上,言简意洁:“滚。”
“好的。”程漾得到指令,颇为认真地点点头,对着江浸月讪笑了一下,说了声“告辞”,便脚底生风地离开了,生怕那极地寒风越过这暖风机把自己拍死在这。
程漾一走,偌大的食堂就餐区,明晃晃的空荡更为凸显,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寂静,收工的打扫声就悬在这寂静的边缘。
宴逐霄并不催促,两人像要把这三天没见的时间都给补回来。江浸月头一次发现,演起戏来,真的可以把喝水这一小小的动作给无限放慢。而宴逐霄也没有拆穿他的故意……
江浸月终于把空杯子放下,“我喝完了,”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完成任务的乖巧,眼睛亮亮的好像要邀功。
宴逐霄瞥了一眼空杯,忽略这个想法,“嗯。”
问:“走?”
江浸月扁了扁嘴。
宴逐霄起身,“走吧,送你回去。”
江浸月乖乖地没有动。
这下怎么不一鼓作气再扑上来了?刚刚在医务室拽得不是挺起劲儿吗?
宴逐霄看着他,被逗笑,这是在闹脾气?就因为自己逼他喝完红糖水?那他也不看看这馄饨他动了多少。
他沉默了几秒,蹲下身,视线与他平直,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语气带着点故意的调侃:“现在……是还需要…我抱吗?”
江浸月偏过头避开他视线,只留给他一个下颚线完美的侧脸和充血的耳尖。
呵。宴逐霄内心轻笑,耐心地等他给回应。
就在他以为江浸月会顺理成章地再次软话要求时,却听到一声倔强又充满赌气意味的:“不要,”还顺带摇摇头以表决心。
“……”
这反应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他挑了挑眉,站起身,不再多言。
“那就慢慢走。”
宴逐霄丢下这句话,率先转身,拿起桌上的资料,拎起装了药和注意事项的书包,又捞起那个空的红糖水杯,准备一会儿还到回收处,就朝着食堂门口走去。
他的步伐刻意放缓了许多,余光始终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江浸月看着宴逐霄肩背挺阔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冷光……
江浸月一瘸一拐,步履蹒跚地跟在宴逐霄后面,带着一种执拗的坚持,将痛呼咬死在嘴里。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远忽长,两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宴逐霄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像一座久远的灯塔,江浸月不泄气地跟在后面,像一艘在风浪中艰难前行的小船,努力追逐那点光亮。
起初,江浸月还能勉强维持着一种缓慢但持续的移动,随着路程过半,额角细密的冷汗聚成水珠,终于在试图跨过一道略微不平的路面接缝时,一股尖锐的剧痛直冲脑门,江浸月闷哼一声,不得不停下脚步,扶着路灯杆支撑身体,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江浸月手指疼得拽紧了裤缝,急促地喘息着,走这么久了,宴逐霄为什么还不转头看一眼?就真的不在意吗?
可几乎是他停下的瞬间,前面那个看似决绝的背影骤然转身。
宴逐霄在前面不知道忍了多久,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身后那个踉跄的身影,他能听到江浸月有意压抑的、因疼痛而变得紊乱的呼吸声,能感知到那想努力保持平稳却还是显得虚浮的脚步声。
一呼一吸,一步一颤,无不牵动他敏感的神经。
宴逐霄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江浸月膝盖上,白色纱布处泅开的一片殷红,那抹刺眼的红,在路灯下无所遁形。
什么耗尽的愤怒和脾气瞬间归位,几步跨回江浸月面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和斥责:“逞能?”
江浸月抬起头,可怜又无辜,唇上那点被红糖水润泽出的淡粉尽褪,宴逐霄顿觉血压噌噌往上涨。
接下来江浸月的话更是让宴逐霄两眼一黑。
江浸月说:“不要抱。”直视他的眼睛,坚定,尾音发颤。
不、要、抱。
好一个“不要抱”。
宴逐霄简直被他气笑了,无名火烧得他喉咙发干,他盯着江浸月那副摇摇欲坠还死要强撑的模样,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么记仇?”
哼。
江浸月咬唇,低下头撇开视线。
“呵。”宴逐霄活了十九年是真没遇到过敢在他面前——可以如此收放自如的放肆,又这么能折腾的人。
他无语地抬手抵了抵眉心,然后伸出结实的手臂,横亘在两人之间。
“没说要抱。”宴逐霄妥协,吐出一口浊气:“扶着”。
江浸月看着横在眼前线条流畅的小臂,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没再较劲,拾阶而下,将身体的重量不自觉地移交了一些过去,这份依靠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
宴逐霄重新调整了步伐,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迫拉近,影子紧紧相依……
江浸月借着力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开口,像是随口提及,但又像是酝酿已久。
“明天,是给你送酸奶的第二十一天了……”
宴逐霄目视前方,没有侧头,只是拎着书包的手微不可察地抓紧了。
“嗯。”想要说什么?
“但是……你已经连着三天早上…都没有来了。”不是咄咄逼人的质问,更像是一种带着失落的陈述,又染着恰到好处的委屈。
宴逐霄脚步未停,侧脸轮廓在光影下显得有些冷硬。他对江浸月这种直球式的“算账”感到些许意外,他以为江浸月会继续用更迂回的方式,而不是近乎赤裸地摊开他的“努力”和“失落”,以及自己的“缺席”。
他侧头瞥了他一眼,“所以?”是反问,想询问他提起这个的意图。
江浸月搭在他手臂上的指尖微微抓了一下,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被辜负后的不开心:“没什么所以……只是……”
江浸月顿了很久。
“只是什么?”宴逐霄给面子。
“我只是……想让你习惯……”
“我原本想着,哪怕你不需要,不喜欢,至少……至少能让你习惯每天早上有那么一个人,带着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在等你。”
“我想让你习惯每天早上看到我,习惯我的出现,习惯身边……总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他抬起头,动人心魄的桃花眼此时是那么的纯粹,倒映着路灯光,柔化了所有寒冰。
江浸月这番话,说得含蓄,却又无比直白。意思只有一个——他要攻城略地,让他江浸月成为宴逐霄再也戒不掉的“习惯”。
良习难养,陋习难戒。
宴逐霄的心跳,在那一刻,实实在在地漏跳了一拍。
他不是没有被人热烈地追求过,相反,多之又多到足以令他麻木,饼干,巧克力,自制甜品……江浸月送的酸奶千篇一律,不算出奇。
但面对江浸月这样,将算计摆在明面,用最单纯无害的眼神说着最“心机”的话,还是头一遭。
??江浸月追人的方式并不单调乏味,过火无羁,不循规蹈矩,有着独属于他笨拙顽固、死赶不走的追人法则。可是他成功地破了自己很多第一次,尽管那些破界经历并不堪言。
宴逐霄不知道怎么接住这个太过于暧昧的话语,但好在江浸月也并没有步步紧逼寻求自己给回应。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分岔路口,宴逐霄停下脚步,低头问他:“住哪边?”
江浸月指了指那条更幽静,绿化更好的小路:“K1。”
??宴逐霄眼底擦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在S大,学生宿舍有一套泾渭分明的“黄金塔”体系,底端是熙熙攘攘的普通四人寝,往上是宴逐霄住的实力和财力并举的双人间,而最顶端就是校特批单人套房。
??能住进去K1的,不是在某个领域展现出惊人天赋的学术苗子,就是各省高考状元、手握重要项目、竞赛金牌的特招生。
??K1,学校不仅提供优越的住宿环境,费用也只按普通宿舍收取,是殊荣,更是一种实力绝对碾压四方的象征。
??宴逐霄之前只知道江浸月是化学系的重点看护对象,却没想到人是这样一个天之骄子,本该心无旁骛在实验室里创造奇迹的人,却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追自己这件事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对天才坠入“情网”的不解,是对这份执着背后目的的疑虑,也有一丝……被如此耀眼的人孤注一掷地追逐时,所产生的微妙悸动。
??他,何德何能?
??他,何必纡尊降贵?
??“化学系的话,”宴逐霄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低沉,“隔壁A大化学全国前三,为什么来S大?”这是客观事实,A大在化学系各方面都是全国顶尖的配置。
??江浸月当然知道A大更好,他当初收到的offer里,A大招生首当其冲。但他总不能说出“谁让你在这里”这种话,他垂下眼睫,平静无波地陈述着早已在肺腑打过草稿的理由:“这边……打电话联系我的时候,给的条件更好。”
??此时的宴逐霄没有多想,江浸月孑然一身,挑选更优渥的选项不奇怪,他有选择的权利,况且S大抢人才生源的手段“层出不穷”,抛金砖丢玉引,简直盛情难却。
??“嗯……”宴逐霄不再追问,仿佛再追问下去就会自取其辱——
??他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吊着的人是被学校挣来、请来的“掌中之宝”,是以后可能被收编国家的未来新星、栋梁之材。
??霎时不由分说地感到愧疚,甚至莫名冒头的压力将他压得有点有些喘不过气。
??“为什么是他”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踞了很久,却始终问不出口。
??宴逐霄将人护送到K1楼下,此片楼宇安静,灯火通明,透着与大众宿舍区不同的学术气息。
??宴逐霄朝里头望了一眼,过了识别闸门,直对着的就是电梯,他停下脚步,没有送上楼的意思,那超出了他“送回来”的范畴,今晚已经太超过了……再往前,界限就可以模糊到不复存在了。
??“到了。”宴逐霄说。
??待江浸月站定,宴逐霄才将手臂从江浸月的搀扶中抽出来。
??江浸月看着落空空的手,呆呆地,仿佛怅然所失。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宴逐霄,眸子里情绪不明,让宴逐霄觉得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只是听到了一句“谢谢”。
??宴逐霄移开视线,不去深究那眼神里的含义,将书包物归原主,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记得擦药。”他语气又回到了平日里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冷淡,好像今晚所发生的所有都将被抹去。
??“好。”江浸月应下,但没有立刻转身进去。
??宴逐霄却不再停留,抽离得干脆,嘱咐完后,转身毫不拖泥带水。
??江浸月看着他好似抓不住的背影,内心紧了紧,他不想今晚所做一切的效果仅止步于此,以至可以让宴逐霄轻松忘却。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早已在宴逐霄心上掀起腥风血雨……
??是再来一记,恐怕就要彻底失控的程度。
??而不知者无罪——
??“宴逐霄!”
??“我……明早能等得到你吗?”
??江浸月抓着书包,朝宴逐霄喊了一声,问得小心,他们还没说再见……
??宴逐霄驻足,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稍稍偏了个头。
??是伤了腿也要不管不顾地坚持完成他的“21天”理论实践,似乎是不得到数据结果就不会罢手。
??他对着反衬出他心猿意马、万籁俱寂的夜色说:“江浸月,别再送了。”
??……你已经成功了。
??他却听到他说——
??“可我已经不习惯每天…都见不到你了。”
??——我也习惯了你每天的出现和等待。
??“这三天,没有见到你。我很难过……”
??——原来心情不好打架,受得这腿伤真得赖我。
??句句心有应,回应却消声。
??习惯是相互的,话题的回旋镖是江浸月发的,此刻已然回到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