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树丛间穿过时,总会发出一种细碎的摩擦声,像有什么跟着他们,却始终不现身。阿拉里克抱着托尔,把他安置在灰羽的前鞍上,确认孩子的手已经紧紧抓住马鞍带后,才缓缓翻身上马。
肩伤因为被拉扯而猛地一阵刺痛,他忍着没有出声。
“抓稳。”
阿拉里克轻声说。
托尔点点头,小小的身子往前缩着,像一团被风吹得瑟缩的影子。灰羽似乎感受到他们两人的疲惫,踏出的步伐b平时更稳,鼻息在寒气中化成绵长的白雾。
阿拉里克把反曲刀挂在腰侧。那是他真正熟悉的武器,b匕首更能给予他一种稳住心绪的重量。他握了握刀柄,让手心的痛感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道路在雪地里变得模糊,脚印几乎看不见。
阿拉里克只能依凭记忆与方向感往将军营地的方向前进。
“会…会……会到那里吗?”
托尔小声问,声音被冷风削得不成形。
“会。”
阿拉里克回答得很肯定,像是替自己也回答了一遍。
灰羽不知疲倦地前行,耳朵不断摆动,敏感地回应周围的声响。
每当风把枯枝吹得轻轻碰撞,灰羽都会稍微紧绷一下。
阿拉里克注意到了,手顺势轻拍它的肩:“没事。”
但他心里明白,灰羽的紧绷不是因为树枝——
是因为空气里的味道不对。
雪地本该只有泥土、枯草与寒风的味道。
但此刻空气多了一层非常微弱,却让人不安的金属气息。
阿拉里克将托尔抱得更稳一些。
“他们真的……不会追来吗?”
托尔问。
阿拉里克本想回答“不会”,但话到嘴边却沉了下去。他想到那个逃跑的盗贼,想到他脸上的狂乱表情,再想到他离开营地时的方向——
那不是逃。他知道。
托尔小声补上一句:“那个……跑掉的人……他说他会带别人回来。昨天晚上。”
阿拉里克的呼x1停了一秒。
灰羽忽然停下,蹄子压进雪里没再动。
它竖起耳朵,鼻尖往风来的方向抬起。
风里带着一丝清脆的金属摩擦声。
不是很近,但足以让马感到危险。
阿拉里克伸手按住反曲刀的刀柄,呼x1放得很轻。
“托尔,趴低。”
孩子照做,把头埋进灰羽的鬃毛里。
灰羽轻轻后退半步,像是在告诉他:
“前方有人。”
阿拉里克没有拔刀,还不到时候。
他侧耳倾听,风吹过树木的声音间,有几处奇怪的停顿。
脚步声。
不是一个。
是一群。
他们正在靠近,
而且是从将军营地与他这条路之间的夹层方向过来。
阿拉里克的眉间慢慢收紧。
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对方不是在逃。
对方是在等他往回走。
灰羽踏了一下地,雪花被扬起。
阿拉里克低声道:
“他们……来了。”
风回应了他,带来越来越近的杂乱脚步声。
漫长的夜晚,还远远没有结束。
灰羽的鼻息越来越急,像在忍着不安的喘动。阿拉里克感受到马身微微颤了一下,知道它察觉到什么,但他仍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先把托尔拉低一些,让孩子的身T半藏在灰羽的鬃毛后。
“抓稳了,托尔。”
他轻声提醒。
托尔点得太快,甚至有些慌。“他们……会不会……已经”
“别抬头。”阿拉里克压低声音,“听我的。”
孩子立刻伏下去。
阿拉里克将反曲刀压在腰间,握住刀柄的手微微发汗。他没有拔刀,拔刀意味着金属声,金属声意味着暴露。他只能让刀柄在掌心里冷冷地贴着。
灰羽侧移一步,耳朵向后贴紧,鼻尖朝风吹来的方向抬起。
风里有什么。
阿拉里克也听到了,
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
极轻,却绝不是自然声。
他微蹲下来,顺着地上的雪痕往前查看。昨夜还清晰的足迹,现在被人刻意抹过,边缘被压平了几层。不是自然风雪,而是有人用脚掌来回踩压。
这不是普通盗匪能做到的遮痕技巧。
他低声道:“……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托尔颤声问:“那,那这样很糟吗?”
阿拉里克没有回答,只把孩子再往前按低一点。
风声突然断了一拍。
接着又传来两声轻轻的“咔...咔”。
像是弓弦被调紧了一寸,又放松了一寸。
灰羽猛地抬头。
阿拉里克立即做出判断:“他们在包围我们。”
托尔不懂,只抓着鞍,急道:“什、什么意思?”
“不管我们走到哪,他们都把路封住了。”阿拉里克说得极轻,“托尔……别发出声音。”
托尔咬住嘴唇,狠狠点头。
阿拉里克拉着灰羽,让它往路边的一个浅G0u移动。马懂了,把身T微微降低,让托尔能更隐蔽一些。
阿拉里克则贴着树g,从反方向绕开。他每移动一步,都必须先让脚在雪下试探,确认不会发出碎裂声。林子里太安静了,每一声都可能引来箭雨。
不远处的高坡边,他看见了影子。
两个人影正在树间移动,动作极轻,却在雪地投下若隐若现的轮廓。
其中一个弯腰,在地上再一次“擦掉”某个痕迹。
阿拉里克屏息。
他低声自语:“原来你们真的回来了。”
托尔蜷缩在灰羽的鬃下,小声问:“他们……是为了我吗?”
阿拉里克盯着那些正在形成合围的身影,声音沉而稳:
“不,是为了我们两个。”
托尔的眼睛睁大,呼x1瞬间乱了。
阿拉里克抬起手,轻轻示意他安静。“听我说,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喊。灰羽会带你跑,你只要抓紧它。”
“那你呢?”托尔抖着问。
阿拉里克没有看他,只看向前方越来越密的黑影。
“我会撑住。”
风把树枝推挤成了低沉的摩擦声。
那声音听起来像在替某件事计时。
又一声“咔...”石子被踩到。
这次的距离更近。
阿拉里克缓缓把手贴在刀柄上,整条手臂像被冻住,却又像有火在灼烧。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
再迟一步,他们就会被完全包Si。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浅G0u里的托尔和灰羽。孩子缩在那里,眼中写满恐惧;灰羽抬头看着他,耳尖微颤。
阿拉里克深x1一口气。
“托尔……别抬头。”
然后,
他弯下腰,握紧反曲刀的柄,
身T像绷开的弓弦般压低。
周围的脚步声,全都正在b近。
包围圈已经完成。
无路可退。
风突然停了。
就像世界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笼罩,所有声音都被压住了。树叶的摩擦声被cH0U走,只剩下雪的重量在空气里沉底。
阿拉里克知道;
行动开始了。
他没有回头,反而往前踏出一步,让身T离开树g的掩护。就在同一瞬间,一声极轻的“嘣”从右侧树林的暗影中迸出来。
阿拉里克侧身。
第一支箭擦着他的侧肋飞过,却仍旧深深擦入r0U里。
痛觉像火被直接压进血r0U。
他闷哼一声,却没有倒。
灰羽惊叫,托尔吓得尖叫被压成喉咙里的一声“呜”。
还没等阿拉里克调整重心,第二支箭从左侧S来,b第一支更快,
“小心!”
托尔的声音刺破风雪。
阿拉里克抬臂挡开,但力量完全不够。
箭从他的肩口斜擦过去,撕开已经受伤的地方,带出热流。
肩伤被y生生撕裂。
脚下雪面的重力突然变得模糊,他差点跪下。
前方,一个盗贼跃出树影,手持短弓。
他的嘴角挂着冷意。
“抓住那孩子,要活的!男的直接杀掉就行!”
四面八方同时出现脚步声。
这一刻,阿拉里克真正意识到:
他们不只是来追他的——而是来杀Si他的。
第三支箭毫无预兆地从正前方刺来。
阿拉里克没有闪开的空间,只能向下压身,同时拔刀。
反曲刀刚离鞘。
“喝!”
铛!
他用刀背y接下箭身。
但冲击力太狠,他被震得整条手臂发麻,刀差点脱手。
灰羽嘶鸣着往前冲,挡在阿拉面前,箭刺在它的护胄一侧,裂出火星。
“灰羽!别!”
阿拉里克想拉住它,但倒x1一口血腥味。
从后方忽然传来脚步急奔的声音。
托尔的惊叫被压住:“小心后面!”
阿拉里克下意识转身,
太慢了。
第四支箭扎进他左侧大腿外侧。
疼痛让他几乎站不住,腿一软,反曲刀在雪面划出一道浅痕。
他咬住牙,不让自己倒下。
盗贼们从树间冲出来:
三人持弓,四人持刀,总共七个。
围成半圆,把他b在雪地里。
“就是他。”
“跑得真快啊,小贵族。”
“要不要把他腿打断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语气轻松得像处理猎物。
阿拉里克呼x1灼热、混乱,但没有退。
他将重心往右腿靠,左腿几乎不能动。
一个盗贼抬弓想补S。
阿拉里克眼里冒出光亮。
他凭本能快速的冲出去。
反曲刀划出一记不标准却凶狠的上撩。
“什——”
刀锋擦着盗贼的脸颊,血花溅出。
灰羽在同一瞬间冲上,撞开另一个试图拉弓的盗贼。
蹄子重重踢在对方x口,把人踢倒在雪里连滚几圈。
但灰羽也被一根棍子狠狠砸到侧颈,发出痛叫。
阿拉里克的心被扯了一下,他反手砍出第二刀,虽然动作不稳,但足够b退对方。那人退了两步,捂着手臂。
更多盗贼涌上。
阿拉里克被迫往树根方向退,刚刚神痕的力量让他变得虚弱。
雪地被鲜红染开一片。
托尔躲在灰羽腹下,哭得声音都哑了:“你别Si啊!”
盗贼听见这句话,笑了一声:“Si?他早晚都要Si。不急。”
阿拉里克握刀的手在抖。
视线开始发黑。
然而没等他倒下,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静止。
风停了。雪停了。声音也停了。
像整个世界在等某件事发生。
其中一个盗贼皱眉:“什么声音?”
嗡——
一道极轻、极快的震音在空气里划过。
不是弓弦。
不是刀碰击声。
不是任何他们熟悉的武器声。
然后——
噗!
一个盗贼的喉咙被什么透明的东西贯穿,他愣了两步,倒在雪里,张大眼睛却发不出声音。
所有盗贼都愣住。
托尔停住哭声。
灰羽吓得耳朵贴住脑袋。
阿拉里克抬起头,看到树影间有一道蓝sE的光点微微收缩。
有人站在那。
披着斗篷。
戴着兜帽。
右手放下,像刚结束某个动作。
阿拉里克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
这不是普通的弓。
也不是普通的人。
盗贼惊叫:“谁?——谁在那!?”
没有回答。
只有第二道光闪过。
又一人倒下。
伏击——被逆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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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最后一声震鸣散开时,盗贼已经剩不下能站稳的人。雪地里有血花,但没有嘈杂的声音,只有——宁静。
托尔仍在cH0U泣,声音小得像被夜sE吞掉。
阿拉里克撑着反曲刀,身T一寸寸滑下去。他的腿几乎不听使唤,血顺着K侧一直往下流,雪被染成一团暗红。他试图站稳,却只撑了两秒就跪倒在雪里。
灰羽立刻挪近,挡在他面前,像在守护他最后的空间。
那道光箭的方向,一个斗篷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动作没有惊动雪,没有踏出明显声响。
就像这片林子本来就有他,而阿拉里克只是第一次看到。
托尔吓得倒退一步,靠着灰羽:“你、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
他没有拉下兜帽,只停在几步外。兜帽的Y影把他的脸整个吞住,只能看到一双绿sE的眼睛在暗处微微亮着。冷静,却不像敌人;疏远,却不是无情。
猎人没有说话。
他看着阿拉里克,像是在判断眼前这个人是伤多还是要紧。
阿拉里克抬头,呼x1急促:“你……是谁……”
猎人顿了一下。
像是不习惯有人如此直接问。
但下一秒,他把弓影散掉,光弦在空气里消失成一缕冷雾。
“…靠过去。”
声音低,却不粗暴。
托尔以为他说的是他,往后缩:“我、我不是坏人……”
“我不是说你。”
猎人第一次明确回应,语气轻而坚定。
他走到阿拉里克身旁,蹲下,手指贴上阿拉里克被箭擦开的伤口。阿拉里克倒cH0U一口气。
猎人没有给安慰,只淡淡说:
“…会痛。忍一下。”
然后开始处理伤口。
他的动作非常熟练,却冷静得不像在救人。
阿拉里克能感觉到——
猎人不是“习惯帮助人”,而是“习惯处理伤口”。
像是经历过太多。
猎人用随身的草药压住伤口,动作快速,不让血继续外泄。他不解释、不多言。
托尔小心凑近:“他……他不会Si吧?”
猎人停了一瞬。
“…不会。”
语气像是在陈述事实,而不是安慰。
阿拉里克抓住雪堆,努力保持意识:“托尔……靠近我,不要乱跑。”
猎人抬起头,看了孩子一眼,眼神里的警戒像缩短了一点点。
“…你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他站起来,“那个人逃了,还有人会回来。”
托尔抖着声音:“那我们怎么办……?”
猎人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托尔愣住的事——
他伸手扶起阿拉里克的手臂,把他架上灰羽。
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走。”
他说,“我带你们出去。”
阿拉里克靠在灰羽背上,眼皮越来越沉。他听不清完整的风声,也看不清猎人的样子,只知道那个披着斗篷的人一直走在最前面,没有回头。
灰羽踩在雪上的声音变得稳定。
托尔在旁边牵着缰绳,一边走一边哭,不敢发大声,只能一cH0U一cH0U地抹眼泪。
阿拉里克迷迷糊糊问:“你为什么……救我们……”
猎人停下半步。
风吹过他的斗篷,兜帽深处看不见表情。
“…不想看到小孩Si。”
他说。
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们穿过积雪深处,绕过光线全无的林带。当远方第一次出现昏暗火光时,托尔激动得抬头:“那!是他们!是将军的人!”
阿拉里克只来得及看见模糊的影子。
猎人站在营地外的树影中,看着阿拉被士兵接走。
没有上前。
也没有留下名字。
只在离开前抬头,第一次直视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有些东西……
很陌生,也很熟悉——
像是某种“久违的犹豫”。
阿拉里克的意识在这一刻终于完全断开。
雪落得轻,猎人的声音也轻:
“…别Si。”
然后他转身,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在林间。
将军营地的医官替阿拉里克重新包扎了伤口。
药味苦得刺鼻,触碰到破开的血r0U时,他差点忍不住,只能在指尖微微用力。
托尔在帐篷门口守了他一夜,眼睛红得像被风刮过。
等阿拉里克能站起时,孩子把他搭在灰羽身上的动作看了三遍,才小声问:
“你……还要去找他们,对吗?”
阿拉里克点了点头。
托尔咬唇,没有再拦。他从阿拉里克怀里退开一步,像是终于明白,
有些路没人能替另一个人走。
将军送他到营地边缘,只说了一句:
“把地图拿上吧。”
“谢谢。”阿拉里克背着风,轻轻拨灰羽的鬃毛:“走吧。”
灰羽迈步。
雪又开始落下,像是在重新铺开那条看不见终点的道路。
营地的火光慢慢在后方缩小,变成一颗小点,再慢慢消失。
阿拉里克没有回头。
他知道自己还不能停下。他的呼x1仍有些紊乱,腿伤在马背上被颠得隐隐发热,但他不愿让疼痛决定方向。
远处的山影被雾隔开,像在默默等待他靠近。
风沿着林间吹过,带着树皮摩擦的细响。
阿拉里克不以为意,只把披风拉紧,把注意力放在灰羽的步伐与雪地的痕迹上。
他不知道——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另一道脚印轻轻踏在他身后少许远的地方。
猎人站在树影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他没有靠近。
只是在距离外,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习惯,让他默默目送,又默默跟上。
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斗篷的下摆随着风晃动,却从未引起灰羽的警觉。
猎人的呼x1很浅。
像是怕惊扰谁,
又像是怕被谁听见。
他从不跟太近,保持着刚好不被发现的距离。
一旦阿拉里克停下来确认方向,他就躲回树影。
一旦阿拉里克继续前行,他又重新出现。
不是要靠近。
也不是要同行。
只是……不希望那个人再次倒下。
阿拉里克前方是一条漫长的北路。
猎人在后方,是一道安静得像不存在的影子。
“哼,神痕者吗。得通知一下德沃大人。”
在远方的山头上,一个人影缓缓道。
《第三章——完》